初夏读帖 - 联都网 - Powered by Discuz!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那家伙前几天就叫得欢，可烦死我了。烦也没法，你听或不听，事情就在那里——有空就回家帮老婆干农活了。——挤占了上网时间……万分感念朋友们的记挂……”
   这是联友“安微宋贞汉”于5月14号在联都论坛回复另一位友人的帖子。宋老师是皖南人，网名简单直接，姓名籍贯都带着，其落落坦诚平添几分可信和亲切。这帖让人觉得好温暖，我们姑且称之为《割麦插禾帖》。
   古往今来，诗人多闻布谷而感伤，常借它抒发忧国怀人之情。在烟火鼎盛的民间，却不是这样的。但凡经历过农事的人，深谙生活的滋味，听到布谷鸟清脆的欢叫，都会深吸上几口麦籽熟香或禾苗青香，从心底慢慢滋生出踏实稳妥的欢喜。“粮入缸，心不慌”，在几千年的农业社会里，这才是人们能握得住的人世的安好。《农事稍间有作》中说： “架犁架犁唤春农，布谷布谷督岁功。”还是陆游体恤民情：在午收这季节的大场面里，布谷鸟虔诚地声声督促，是愿望实现的福音呢。
   北方多产麦子，我们把布谷鸟声译为“麦秸垛垛，麦秸垛垛”。麦收时节这歌声时晨时昏时近时远，总在耳边萦绕，却很少有人见过她们的身影。想必她是灵巧可爱的吧，又是极聪明的，居然知道距离产生美，或许还知道距离即是安全。
   读《割麦插禾帖》时，正值午休，推开窗子眺望远处起伏的麦浪，意外听到了隐隐的布谷声！凭窗细细聆听，还是分辨不出声音是从高杨野柳里传来，还是从农田村落里传来的。想象着暂时寂静的民居里，农人们开始收拾农具，擦试机器了吧？想起儿时每年立夏刚过，爷爷磨镰刀的呼哧呼哧声响起来，村后树林里的布谷鸟也会咕咕咕咕催起来，我得闲就跑到树林里支棱着耳朵听，任一声一声牵动着细微的神经末梢。堂堂一季夏天就这样在布谷声里开了头，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好比《诗经》里的“兴”，后头有一个壮阔的世界要在和风丽日里拉出来。
   就是这么神奇，几声鸟啼能引人瞬间穿越岁月之河，回到儿时，又回到现在。
   宋老师在帖里说“烦”，其实心中早已装满即将丰收的喜悦吧！世上的喜悦有千百种，但没有比立地顶天的这一种来得更厚重深远的。因为这种喜悦从远古走来，扎根于土地随着庄稼一起生长，汲取天地之精华，茬茬相接，代代相传，永远无息无减。
   “烦也没法，你听或不听，事情就在那里——有空就回家帮老婆干农活了。”帖里接着陈情。读来读去，我始终感觉不到宋老师的“烦”，反而体味出无数“回家帮老婆干农活”的乐趣来。我猜测宋老师和我一样，即使在城里参加工作，也经常着迷地奔回乡间帮忙。是因为，喜欢在薄凉的晨光中晶亮的露珠纷纷滚落在脚面上，喜欢正午毒辣的太阳逼出酣畅的汗水，喜欢听“卖冰棍勒……清凉解渴的冰棍……”的叫卖声，喜欢燥热松软的麦堆引人莫名的兴奋，更喜欢的是，晚上收场时赤脚踏在麦籽上的流畅与酥痒，有少女洁净的喜悦以及寻常人家摸得着的真实。
   其实，最叫人无比享受的是，与亲人并肩作战的默契和心领神会的互敬互爱。物意再美，怎能抵得上人情！
   宋老师的人情，对朋友亦如此诚挚深切。“挤占了上网时间……万分感念朋友们的记挂……”在网络论坛，能这么认真地写告别的帖实在少见。细细读来字字都是情意，隔着屏幕亦能感觉到写帖人手心里的温度，心里的春天。
   多年之前，王羲之也曾铺展纸张，把心意写给朋友：
   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未果为结，力不次。王羲之顿首。山阴张侯。
   意思是：王羲之拜上：快雪过后天气放晴，甚妙。想必你也安好吧。事情没有结果，心里郁结，不详说了。王羲之拜上，山阴张侯启。
   这《快雪时晴帖》清且浅，宛如一杯苦少香多的好茶。语不多，但情意深厚，有惘然，只点到为止。言为心声，心手相师，看着看着，你会觉得有团暖意袭来，有为人的风致洒然。
   除少了古雅清逸的墨趣，《割麦插禾帖》与《快雪时晴帖》有异曲同工之妙。帖子里透着阳光的快乐透明简单，都是才下作者笔头，又上读者心头。联友试梅妆在联里说：“心有春光人妩媚；笔凝花气句清新”，拿来形容传递在友人间的帖子正好。
   古帖读着美，却都有去无回。或者回也回了，没有流传下来，到底是不圆满。如朝天投石始终落不下来，总让人揪着心。所以就想醮着古意给宋老师回副帖：
   日晴，稻事如何？远水无助，多珍重。榴花正好，聊为伴，勿念。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