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求（通讯）

之达

          追求（通讯）

      在这个大千世界上，活着的每一个人，都不能没有最求，不过是所追求的目标、方式以及持久程度各不相同。即便是在我们这个社会主义国度，每个人的追求，也是不尽相同的。
      王染成——双城县农业银行工会主席，这个1947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他几十年中所追求的是什么呢？

       一
      1948年，22岁的王染成在双城第二区当秘书。
      当他从老区长那里知道了1921、南湖红船、马克思、毛泽东、李大钊、陈独秀；当他读了共产党宣言，读了毛泽东的一些文章，读了“铁肩担道义”；当他初步懂得了什么是革命、什么是阶级，懂得了中国共产党的纲领、性质、任务；当他看到共产党领导人民闹翻身、争做主，他心中就有一个愿望：“我也要当一名共产党员！”这时，他总会激动不已。也自然而然的在工作中做出满负荷努力，认真、辛勤、多干。
      一天早晨，他把书写工整六页十六开的入党申请书交给老区长。老区长微笑着说：“好，小王，努力吧！你会成为一名共产党员的！”
      过了一年，老区长把一份入党志愿书交给了王染成，告诉他填好并附一份详细的个人履历表，嘱咐他要对党忠诚。
      一向质朴忠诚的王染成岂能对党不忠诚？他工工整整一笔一划的填写了志愿书，细致无遗漏的列出了个人履历。
      在个人履历表上，他毫不隐瞒甚至于是满怀忏悔的告诉了党组织这样一件事：
      王染成早年就读于双城伪国民高等学校，1945年东北“光复”前五天，“三民主义青年团双城团部”在原伪满“朝鲜学校”举行成立大会，当局组织了不少学校的学生去参加，以壮声势。这里面的绝大多数学生，都不知底里、不明真相。王染成，便是被组织又不知怎么回事的列会者之一。
      也正是这，成了王染成此后大半生无以摆脱的恶梦。
       ······小王兴冲冲的把志愿书等交给了老区长。老区长一页一页地翻看着，小王发现，老区长的脸由微笑而严肃。
      第二天，老区长告诉他：“小王啊，因为三青团的事，组织上还要考验你。”
      小王看着老区长的背影，他慌乱了。他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参加那个倒霉的三青团的会呢？
      “而组织上要考验我，那绝对是对的”，老实的小王这样想。
      50年代，王染成在接受着考验，在努力着······
      60年代，王染成在努力着，在接受着考验······
      20多年来，王染成由区而公社而银行；由青年步入青年，由“小王”变成“大王”。
      与他同时参加工作的，参加工作晚于他的身边同志，入党了，提升了······可他，却被“三青团”——那提起就让人侧目而视的可诅咒的“魔鬼”所缠绕着，挣扎在命运的海洋里：忽而被压下去，忽而被掀起来；一会儿被卷到东，一会儿被卷倒西。但不惑之年的大王没有懵，没有垮。
      他知道，长江在东流向海的过程中，并不是总是向前的，有时要回旋，甚至倒流；他知道，金子是不怕火烧的，越烧，越能见其真，显其赤······

       二
      20世纪70年代的第一个春天，王染成由县城插队到五家公社五家大队。他和家乡的乡亲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在温馨的土地上，他和乡人们一起劳作，像牛一样。对党心向往之的王染成，当然不能不向当地党组织述说自己的心愿。
      勤奋耕耘，必然有喜悦的收获。秋天，五家大队党支部通过了王染成的入党志愿书，公社党委同意大队党支部意见。
      可是报到县里，“志愿书”却被退了回来。理由是：“有三青团问题的人入党在我县尚无先例。”
      啊！毒蛇般的“三青团”缠绕！
      当大队党支部不无委婉地将这个结果通知王染成后，大王真的有些蒙了，懵的突兀闪过一丝绝望。他突然疯狂的跑起来，跑向缀满秋色田野。面对土地，他跪下来，放声痛哭。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大王此回，真的伤心了！
      爱人早逝，他没有哭；三岁的孩子抱着他的脖子要妈妈还一个劲的喊饿，他没有哭；从公安局科长清理到银行当副股长，他没有哭；几年前挨批斗“飞机式”的他一下栽倒台下几乎撞瞎了眼睛，他没有哭······可是现在，他流泪了，他趴在金秋的土地上，放声痛哭！
      不知什么时候，大队老支书已站在他身旁。老支书把他拉起来，亲切又诚恳对他说：“老王，你啥样，俺们看在眼里。俺们党支部，俺们社员，信任你！三青团的事儿，会弄明白，你会成为党的人的！”
      王染成两眼噙着泪，双手用力的握着老支书的手。他同时也感到，老支书那双满是老茧子的手也正紧紧的攥着他。他瞬间觉得有一股暖流，倏然传遍周身。
      高空的太阳，闪过云层，正慈祥的望着他们。王染成的脸上焕发出神采，他感到同时也坚信：太阳，总是温暖的!

        三
      1981年冬。在双城县医院住院处外科二号病房里，走过人生第55个年头已是“老王”的王染成卧在病海床上，第三次填写着“入党志愿书”······
      他的“三青团”问题已于1980年5月在“拨乱反正”中得以澄清，他卸去了那个荒唐可笑又着实害他不浅的“污名”。可是，另外一个“恶魔”又缠上了他。他患了癌。
      他的手有些抖，是激动？是病弱？两者兼而有之。终于填完了，真不容易！
      他搓了搓手，揉了揉眼睛，戴上了花镜。然后，把志愿书捧起从头至尾细致认真的看了一遍。他觉得不行了，字，不如年轻时候写得方正俊秀了，“遗憾！”；但以为还苍劲，“应无愧意”！
      农行支部大会通过他“入党志愿书”的那天，考虑他的身体情况，支部告之他可以缺席。老王没同意：这是我追了大半生的事情，这个会，怎能不参加呢？他硬是逼着大儿子，推着手推车把他送到了农行。
      1982年初春。在上级组织就将同王染成谈话时候，老王的手术不得不如期赴上海进行。临行前，老王想到无法和党组织面谈，便留下了一个书面表达。他这样写道：
      “敬爱的党组织：
      自参加革命的那一天起，我就把我的命运与党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自我向党第一次提出申请至今，我已追求并被党考验了34年。30多年来，党走的路是曲折的，我走的路与党一样也是坎坷的。但我无愧无悔，尽管我现在病魔缠身，又面临退休。但我的追求不变，我仍然渴望，组织上能批准我成为一名中国共产党党员，并愿以余生，为党竭其所能！”
       5月，县机关党委批准了农业银行另一名同志为中共党员，与此同时报上去的王染成，却因赴上海手术失去与组织面谈而又一次被挡在了······
      老王受得了吗？
      “能！党有前途，我个人的追求就有希望！”
      老王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老王身体好像注入了新的血液，好似钟表上满了“发条”。其精神与肉体的勃勃让人不可思议，腰板硬朗，精神矍铄。癌，哪里去了？
      从上海回来后，老王又上班了。调查，写材料，打夜班；开会，乘火车，坐汽车；下乡，公出······
      1985年元月，王染成又交给了党支部一份入党志愿书，字迹一如37年前22岁时那般工整。没了挺秀，多了遒劲。而内容，却远比那时深刻的多喽！
      有人纳闷：看老王是个谜。59岁了，就要退休了，还身患绝症，说不定哪天就属于骨灰盒，还照常上班？还申请入党？图希个啥呢？！
      老王严肃了：“图啥？图的是信念，图的是无憾！”
      回答的何等好哇！
      是的，王染成积极工作绝不是为了个人待遇。如果不是那样，他就不会在1980年调工资时把理所当然属于自己的名额让给别人而自己依然26年如故的拿着每月60·50元的工资。
      是的，王染成渴望入党绝不是为了一己虚名，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在1981年几次去省行要求把一个本来是拟配给他的经济师职称名额让给另一位中年同志。
      是的，王染成平生奋斗，绝不是为了个私利，如果不是这样，他就不会40年如一日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忍辱负重、忠贞不渝的忘我工作。
            
      王染成到底追求的是什么呢？
      他已经回答了，且还在回答。他的事迹也许是平凡的，但精神无疑崇高。
      人生岂能无追求？高尚、平庸、卑劣者的分界在于：追求什么？怎样追求？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说的是千百年来封建社会制度下的社会实际。如此社会制度下，它的产物一定是沽名钓誉、奴颜婢膝、趋炎附势、溜须拍马、狐媚猿攀、狗苟蝇营、鸡鹜相争、肆无忌惮、餐腥啄腐、贪冒聚敛······也会派生出浑浑噩噩、无所用心、碌碌无为、稀里糊涂、行尸走肉、虚度年华······
      在二十世纪社会主义中国的今天，它不应该再是以往惯行的人生常态。而当继承优良，与时俱进，登攀高洁——这就不能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求索；爱国敬业，天下为公，克己复礼；心怀高洁，志存高远，淡泊名利，脚踏实地，砥砺前行，百折不挠，襟怀磊落，正直不阿······

      王染成的言行，应该是我们千百万追求者的人生路标!
    （写于1986年，初发于《双城文学》，后被收在《双城庆祝党100年华诞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