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应俚不同的命运

杨建凡诗酒飘零

两个应俚不同的命运
引子
当昌大黄老教授给我讲这段回忆，仅片段就已经哽咽了......由此，也勾起我的回忆。
人民公社是桥梁，共产主义是天堂！我亲历了裱褙衕公共食堂的幸福生活后，因为辍学，不，不是辍学，是因为出身不好考中学落榜，母亲怕我看见同班同学上新校而伤心，带着我迁居到了北街“荥阳”对面的“山谷后荫”居住，那时，便认识了Z应俚。
文革后期，姐姐嫁了人，住沙井磅。我常去姐家，有机会见识了Q应俚的“峥嵘岁月”，Q是继WJC之后县保卫部(那时不叫公安)、县委的风云人物，沙井磅上吼一吼，地球都要抖三抖......有一次，Q因小事与邻居怼掐，我从中做和事佬说话，Q反问我：“你什么出身？”，我夹着尾巴逃跑了！
Z、Q都是N城人，都是30后，都对革命有过贡献，却因“路子”不同，一坎坷，一顺溜，于是乎，注定两个应俚不同命运。历史像一面镜子，虽然人已谢世，而“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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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应生，俗名应俚，光塔人。1936年出生，1943年被生父卖到广昌X镇，开始了“苦崽”生涯。
养父T某，为Z应俚在X镇找了个童养媳，于是，女婿Z应俚也改姓T，养父•丈人、女婿•儿子、媳妇•兄妹一家三口全都姓T，等到T俩弱冠之年，就可以帮这对童养的婿•媳完婚。T父爱他俩如掌上明珠，还供T婿读了几年书，天赋极好，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才华横溢，为T婿今后的“仕途”打下来结实基础，同时又为T婿的婚姻埋下了不可挽救的隐患。而T妹，因为家里经济条件有限，T父不可能供T婿T妹同时上学，这样，无意中把T婿T妹的缘分、资质拉开了距离。
1949年，T婿光荣参军，任某首长的勤务员；1952年随军赣南剿匪，深入虎穴击毙匪首荣立一等功；次年，在大余县一场火灾中救出一名孕妇荣立三等功；1954年调省城公安厅，参加复查土改；1956年晋升为省公安厅正科级干部，领导、同事非常赏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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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婿参军后，一直与T妹冇联系，也就谈不上什么感情，有的只是兄妹之间“阶级感情”。T妹在家乡X镇积极推动新政，担任妇女工作，表现突出。
当时政府关心撮合革命伴侣、模范夫妻，在领导们的心目中，这对童养的甚至青梅竹马的婿•媳堪比评剧中的赵柱儿•刘巧儿，这台戏就差“马专员”来当证婚人，让这桩组织+家长安排的婚姻营造出一幕“延安模式”或者“晋察冀模式”的婚礼进行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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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坊间的话来说，T婿就是个烂泥糊不上壁的俗人。一个是青春旺盛却冷若冰霜；一个是桃李年华仍穷追不舍。
其实1959年T婿虚龄才廿四，论条件，那家的阶级姊妹不配爱？由于文化程度的般配，T婿却偏偏爱上初中毕业的地主女儿A。组织上坚决反对这桩婚姻，难不成“你要做革命老区的陈世美？”，所以“红旗下的秦香莲”T妹当然不答应。T婿一共向组织打了三次报告，第三次组织仍然不批准，T婿发话了：“今天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反正我婚结定了！”当晚，T婿与心上人A洞房花烛。谁也冇参加她们的婚礼，当然，更冇证婚人到场，冇被批准，红本本也冇拿到，顶多算是“先斩后奏，未婚先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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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婿摊事了，次日他被组织扣押，结结实实地安了个“重婚罪”，还是头婚郎的他被送去劳教(不是劳改)了。荒唐岁月荒唐事，“苦崽”T婿命真苦，A经不住这威胁与考验，若再坚持，说不定“不正当男女关系”“非法同居”的“凤冠”就会套在A头上，A屈服了，为了与T婿断绝关系，只能另嫁他人了，一夜间的恩爱变成了梦魇而诀别。兴许，A考虑自己是地主子女，不能毁了T婿的大好前程，又不想连累娘家，该结束这桩“不合法”的婚姻了......A认命吧，本该忍痛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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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婿三年劳教期间，一直牵挂着劳教营之外的A媳与T妹，那时期劳教营和劳改队是有区别的，进入“劳教”毕竟享有“人民内部矛盾”之待遇。期间，T婿居然侥幸逃出劳教营，不敢潜回N城，直奔X镇看望“元配”T妹，才知A媳已改嫁了，啊！T妹赶走了哥哥T婿的心上人......
元配T妹一如既往，炖鸡打酒款待他，问他：“哥，俺俩复婚吧？！”T婿一愣：“妹，我们冇结婚，那来的什么‘复婚’呀？”“再说，你T家收留我这冇家的娃，是该感恩，你和俺爸一直还是我的亲妹亲爸呀！”T妹知道说服不了T婿。次日清晨，T妹一狠心，叫来两个民兵将T婿押送县公安局，局又将T婿遣回劳教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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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婿就是不乖，如果识时务，凭T妹的能量，就“人民内部矛盾”一条，肯定不被遣回劳教，堂堂正正的家庭美满，鹏程万里机会在召唤他，T婿生涯必将东山再起......
T婿三年期满(1962)，为争自由，再冇回X镇了。养父T已作古，T婿相信T妹会活的更光彩，无需牵挂。还是回一无所有的原籍N城老家，落户时将随养父T姓改回随生父Z姓(以下简称Z)，被安排在光塔开山队就业。那是“山谷后荫”的一亩三分地，即柚塘采石场开片石，“山谷后荫”堂主与红卫机械厂关系不错，不愁业务，收入不错，比普通社员收入更高。堂主待Z不薄，Z总算重新做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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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史无前例”的波澜壮阔，打破了N城的宁静，Z又从人变成了鬼。这回堂主泥菩萨过江，难保Z安。急于再立新功的光塔书记邝勇点名Z是混进人民军队、红色政权的阶级敌人，是配合蒋匪帮反攻大陆潜伏下来的“反共救国军”头头，邝勇指挥民兵，罗列罪名，策划程序，斗、批、改三殿阎王，十八般武器统统上，把Z打得遍体鳞伤，九死一生，捱不过第三殿，终于改“乖”了，在带血的皮鞭呼啸下“张三是营长，李四是连长，黄二麻子是排长，我是团长......”谁曾想，这一“乖”，惹来众怒，直升飞机差点送他上天去见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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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也不收“阶级异己”之鬼，奄奄一息的Z，于邝勇来说，再也问不出新的名堂，想立新功的梯子冇了，把他扔回牛棚算了。天不注绝人之路，Z的远房表姐晃扁㚢再也看不下去了，就在Z伤口发炎，烂肉爬蛆的惨况下，表姐出身好，不惧连累，表姐夫、表甥把Z接回自家将养。姐又用土办法把腐肉中的蛆虫一条条钳出来，再用凉开水清洗，给他喂饭，Z终于捡回一条贱命，扁㚢一家算得Z再生父母，Z无语言表，感激涕零。看来，在那火红年代，洪洞县里冇好人，德人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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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位公安系统的功臣，却被折磨的“羊模狗样”，见人矮三分，见鬼高一层！自回N城，Z怕回顾往事，光塔开山队赚得的工资兑闷酒。烂醉，就哭，恸哭，转笑，那年头，家里哭笑自由冇被限制。Z与黄教授他爸是甥舅关系，投缘，舅陪喝，陪哭，赔笑，三陪闲伙一对。说到这，黄教授也很激动，正常人也会被逼疯的。
婚姻，冇了，公职，冇了，家事，冇了，还剩下什么呢？有，这闲伙脑瓜一热，也来赶潮流！冇嫖，冇赌，冇窜门，买来一台半导体的如夫人，听听样板戏，也算得开心一刻。天有不测风云，“三进宫”不曾亏待他。好些日子，Z有如夫人陪着逍遥快活，一把缸苦楂茶，半截子经济烟(当时最廉价牌子)，一匹竹制安乐椅，翘起二郎腿，这架势，全忘了“三陪舅舅”眷顾的日子！倒关心起国家大事来啦，陈菲菲：“这里是福建前线广播电台，亲爱的台湾同胞，你们好！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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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租住的半间破屋，虽简陋，却也当街，对面就是建筑公司。公司有一位根正苗红的石匠“谎粘俚”，没文化，却是整人的高手，仗着告密跑火，当了砖窑革委会主任，每天上下班都要打Z门前路过，而陈菲菲铿锵而温馨的语气，“靡靡之音”的腔调全都灌进谎耳根，这“王八蛋”活得这么滋润！不行，机会难得，谎向保卫部加油添醋检举Z“偷听敌台”。于是乎，有“前科”的Z被拿到Q应俚部长的问讯室，不由分说，Q副部长扬起竹制扫把痛打落水狗，一通“横扫阶级敌人”，Z还冇回过神来，接着两记耳光，掴得Z万道金光......这会儿，Q部“人民战争就是那无敌的力量”“要把那些强盗豺狼全都埋葬”，显然，其爱国主义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因为Z的“通敌”行为远比当年屠城的小日本还更可恨！诚然，虽冇现场录音(那年头不是什么人都有这侦案工具)，但，“工人兄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GCD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这回，Z终于猛醒，把带来的半导体当着Q面摔得稀巴烂，只有这如夫人是Z的消气筒了，反正我老Z也无家可归了，要关要押，随你便......
亲爱的看官先生：您读过当今不久前的济源市“掌掴事件”吗？小编读到某文这样的描述，绝对原句：“利用早餐时机，故意出现在不应出现的场合，故意被书记看到，被点名后故意公然回嘴挑衅，激怒书记，走到书记面前，引诱书记出手。”高，实在是高。防不胜防啊，连老猪倒打一耙的绝招也运用得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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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三令五申“不要扩大化”，老Z侥幸，Q部并不收押，向谁索取收押期间的伙食费呢？。也罢，因为Z给Q局长(即县公安局)、谎主任(公司革委会)砌好了连升三级的台阶太及时了，于是“今日痛饮庆功酒，壮志未酬誓不休。来日方长显身手，甘洒热血写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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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后，拨乱反正。Z到县里上访，要求平反，县有关部门热情接待了他，但表示无能为力，因为Z的档案材料并不在原籍N城，仍牢牢地卡在X镇，Z累了，不愿再做无谓的挣扎。也是，Z宁可逆来顺受，冇必要再去“四进宫”报名。这样的案例估计不会太少，你上蹿下跳，累你半死，人家不把你当丧门神就很客气了。
这Z、Q俩应俚的命运，对比之下，地位悬殊，让人感慨，论功，论罪，都有着天壤之别，只是人为地颠倒了。总而言之，Z不就是不听组织安排、家长包办的婚姻而自取其辱吗？什么叫“重婚”？悔婚就是“重婚”！家长不准包办，组织可以官办，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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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冇工夫了，再冇底气了，再冇棱角了，再冇尊严了。Z熬不过孑然一身的痛楚，多年的“觉悟”后，无奈嫁给了莲家坊一个寡妇，但，这寡妇有儿有女，爷们气派，待他如孙子，经常无微不至地“关照”。Z忿忿地离了莲家坊，光塔开山队也散伙了，Z只好在街上靠磨胡椒维生。
冥冥之中，Z唱着“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全靠她......”郁郁寡欢地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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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来的清明节，人们总看到一小队身影，在为Z的孤坟扫墓、烧纸、祭酒、插花，在这小队身影行列，包括黄教授他们......
Z是不甘堕落的，他生前呼吸很困难，死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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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云行香子：
钱仗权谋，曾仰情商。不料风流困名缰。何为知己？怎的同窗。看山无棱，天无角，海无疆。
炎寒世态，刁钻棋局，厄运机关尽荒唐。谁钟处子，我爱檀郎。告逃婚孽，重婚罪，赖婚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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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云西江月
贞善穷酸命短，奸邪暴虐寿延。离奇再演窦娥冤，盛世司空见惯。
霄九昭昭日月，南州朗朗坤乾。各人头顶一爿天，莫怨上苍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