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景交融哀挽联

天台一支梅

情景交融哀挽联
何新建
    在整个对联文化中，挽联所占比重最大，得以流传的也最多。挽联必有特定的对象，各对象之间的情形必不相同，所以做挽联就要因人而异。除了要切人切事之外，其佳者尤需表达作者之心声。同时挽联是给大家看的，所以立意固当精深,下笔则宜平淡。精深在情、平淡在景。情景交融方为佳挽。试析几联：
     一、曾国藩之挽李续宜：
我悲难弟，公哭难兄，旧事说三河，真成万古伤心地；
身病在家，心忧在国，弥留当十月，正是两淮平寇时。
李续宜(1823-1863)，湖南湘乡人。其兄李续宾系曾旧部，在三河之战中全军覆没。续宜代兄领军，因曾之弟国华(1822-1858)亦死于是役，故有“我悲难弟，公哭难兄”，“万古伤心地”之语。此语如与活人交谈，情感立时融合。李续宜因受清廷权贵排挤而坚请归田，未几即卒，下联即叙续宜其人，壮志难酬，处病榻而忧国家。下联结句“正是两淮平寇时”，将曾国藩对李的惋惜、同情和对清庭权贵不顾大局，排斥汉人、忌妒忠良的不满尽洒字里行间。
二、朱启寰挽禹之谟联：
昔日公葬人，今日人葬公，麓山无恙，好与陈天华、姚宏业诸烈士话旧；
世治道殉身，世乱身殉道，鼎镬诚甘，只恨金镜蓉、庄赓良二贼人未除。
禹之谟(1866-1907)，湖南双峰青树坪人。任同盟会湖南分会会长期间，参与领导废除粤汉铁路条约和抵制美货运动，在长沙被捕，1907年被绞杀于靖州。1912年中华民国成立被孙中山追赠为陆军左将军。同年11月移葬岳麓山时，各界纷送挽联，佳作甚多，而朱启寰之联尤具特色。此联下笔平淡，如诉家常。上联“昔日公葬人”追述禹之谟为陈天华等人举行葬礼之事。“今日人葬公”哀陈其时民国政府为禹移葬之举。此语近乎林黛玉之葬花词。下联明确表达了对杀害禹之谟的两个主谋金镜蓉、庄赓良的痛恨，饱含对被挽者的同情和敬仰。对于禹之谟这样一个风云人物，挽联中并无“流芳百世、永垂不朽”之语，而其意自见。上联的精彩在“好与陈天华姚宏业话旧”。陈天华(1875-1905)，湖南新化人。《警世钟》《猛回头》的作者。民族英雄，同盟会东京分会主要发起人，为唤醒同胞在日本蹈海自尽。姚宏业(1881-1906)，湖南益阳人，与陈天华同赴日本留学亦为同盟会会员，于1906年3月6日陈天华遗体回到上海时跳黄浦江自尽以视追陈而去。两人合冢葬于岳麓山供后人景仰。作者抓住这样两位光辉典型让禹之谟与之话旧，不正是最大荣耀最高褒奖么？下联紧承上联，并表达作者心声，那就是在那种乱世，以身殉道是每个志士仁人的必然归宿。鼎镬何畏？但可惜的是英雄去早了，还有如金镜蓉、庄赓良之流贼子未除。金、庄两人是迫害革命人士的代表，意谓英雄大任在肩壮志未酬含恨而去岂不令人悲哀之至。
三、宁普林挽好友甲保联：
想当年，量腰样大量体样高，现余白发未比，为何急忙归去；
叹今日，见嫂哭夫见侄哭父，又有小孙要牵，还不赶快转来。
此联之用语平淡近乎口语。上联回忆当年量腰量体的情形，从量腰﹑量体中可见两人相处之随和、感情之深厚。而量腰﹑量体正是少小之行为。这说明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但“你我当年骑竹马,转眼就是白头发”，我正等你来比谁的白头发更多,你岂能急着要去？“老小”童心跃然纸上。下联进一步触景生情。嫂哭夫、侄哭父、小孙要牵，何等悲哀， “还不赶快转来”发自肺腑，催人泪下。
四、何俊良挽匡荣归联：
血窠弃婴，苦海成人，学历虽无，才华堪盖。一溜急口令，万首新民歌。叹响快奇瑰，直教沫若称旗手；
涧畔明志，兰州绝唱，草堂纵有，柴米常缺。几度浪淘沙，何时锦缠道！偏疏狂惬意，猛唤青莲碰酒杯。
匡荣归(1927—2012)，湖南邵东黄陂桥乡人。曾是我国民歌界之风云人物，受到郭沫若的高度赞扬。匡翁一生坎坷，岀生不久被生父母遗弃，仅高小文化。但天资聪颖，个性独特。恃才傲物，狂放不羁，曾因此三次入狱。又终身未娶，穷困潦倒。然才华横溢，岀口成诗，气魄宏大，自诩直超李白。一生做诗上万，有《天台诗草》、《匡荣归诗歌选》遗世。上联叙匡翁生平，联语化俗为雅雅俗共融， “血窠弃婴、苦海成人”“学历虽无、才华堪盖”“一溜急口令、万首新民歌”连用三组自对，把匡之生平、才气表达得淋漓尽至。下联亦连用三组自对，亦恢亦谐，隐泪含悲，将一个恃才傲物的狂士表现得维妙维肖如在眼前。“涧畔明志，兰州绝唱”， 涧畔指匡之家乡，匡虽才华横溢，但终身困居乡野。兰州绝唱谓匡之《重上兰州》诗影响很大（匡生前亦引以为荣）。而“草堂纵有”语意双关，“柴米常缺”，全属写实。“几度浪淘沙，何时锦缠道”，妙手拈来两个词牌名，高度概括了匡翁几经磨难历获殊荣却浑不见锦绣前程的身世，“何时”之问，惹人怅惘，是悲是叹是惜？最后一结“猛唤青莲碰酒杯”，于低迷中啸傲而起，令人拍案称绝，这就是沉迷于诗不及其余敢与天比高的匡翁生前处事狂放不羁的生动写照啊！匡翁泉下有知，当抛髯长笑矣。
    纵观上述挽联佳什，其共同特点是笔为情动，景因情生，情景交融，情动于中。中肯评述逝者事功，痛彻心肺寄托哀思。字字有“我”，是“我”与逝者的对话交流，是自已心声的流露。曾国藩因弟之死悲怆之至，又因自已身为将相常有临渊履薄之虑，故有是联。朱启寰之挽禹之谟是为志同道合，心有灵犀。宁普林之挽甲保，少小童谊感情至深，挽起来如诉如泣。何俊良挽匡荣归更是将心比心。俊良同情匡翁怀才不遇穷困潦倒的遭际、敬佩匡翁荣辱不惊乐此不疲的精神，“草堂纵有、柴米常缺”同是耽诗好文不善谋生，同处社会底层“追求不强求”，心灵的相通应是情动之源。
    当前，不少挽联难以跳岀诸如“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高调，和放之四海皆准其实一点也不准的俗套，归根结底就是缺少真情，读起来乏味。如何运用有限的文字将真情实感完美表现，融情于景，打动人心，当然还有两点：既不能回避个人天赋，更必须加深艺术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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