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律诗“四平头”问题

塞鸿

总结一下有关律诗“四平头”的问题。 先来欣赏一首诗： 一览庙玲珑，奇观古典风。 朱墙//松柏/翠，白玉//泮池/清。 彩绘//雕栏/俏，琉璃//影壁/明。 儒家经史著，文化载苍穹。（赞哈尔滨文庙 碧水风荷a） ------注意中间二联四句，不仅句法结构一样，而且四平头。 这里所谓“四平头” 是指清代诗人、学者纪昀、沈德潜、许印芳（民国）等评诗时使用的一个代表诗病的名词，是借用南朝沈约“四声八病”里“平头”一词，但词义完全不同，非指声律瑕疵，而专指遣词造句的毛病。指律诗中每句的开头都是名词、或偏正式短语、或主谓结构短语作主语，甚至都是小类工对的名词，从而形成多句词性一致、句意重叠。这属于诗病里的“犯复”病（许印芳）。（许印芳在评宋梅尧臣《新秋雨夜西斋文会》一诗说：“凡四韵律诗，于地名、人名、鸟兽、草木之类，但可一连两用。若前后连用，即为犯复，为夹杂。”-------这个“一类”应该指名词小类：天文、时令、地理、宫室、服饰、器用、植物、动物、人伦、人事、形体等。有些名词虽不同小类，但是在语言中经常平列，如天地、诗酒、花鸟等。 同义，两用即为合掌，而连用四个就是“四平头”了。 ） “平头”也不仅限中间两联，首联跟颔联一起也可能犯四平头。甚至会出现首联、颔联、颈联六平头的毛病。如：陈师道《和元夜》： 笳鼓/喧灯市，车舆/避火城。彭黄/争地胜，汴泗/迫人清。 梅柳/春犹浅，关山/月自明。赋诗随落笔，端复可怜生。 --------纪昀评曰：“前六句皆双字平调，殊为碍格。”这里的“平调”即“平头”的意思，用词有异而意义相同。 陆游《秋雨排闷十韵》： 沟溢/池鱼出，天低/塞雁征。 萤飞/明暗庑，蛙闹/杂疏更。 药酺/时需焙，舟闲/任自横。 ——许印芳评曰：“沟溢六句，犯平头病，不可学”。这是一首排律，计十联，上选有瑕疵的是七、八、九联。 “平头”为什么“碍格”？为什么算作诗病“不可学”？大概有以下几点不妥： 一- 形式整齐划一，句法缺少变化。 二- 词性一样、意义相近甚或相同， 三、人的美学心理喜欢同中求异，对立统一。喜欢于整齐里求参差，在变化中寻规范。 但诗歌的形式应该服务于内容，如果非连用如地名不可，使用时也有技巧，那就是错开位置排列。 陈子昂的《度荆门望楚》： 遥遥去巫峡，望望下章台。巴国山川尽，荆门烟雾开。 城分苍野外，树断白云隈。今日狂歌客，谁知入楚来。 -------纪昀评论说：“运用四地名不觉堆垛，使境界有虚有实，有远有近，故虽排而不板……用笔变化，再一俟叙正点，则通体板滞矣。”如果把“巫峡”、“章台”分别置于首联两句开头，就犯平头了。陈子昂做法首联地名都置于句末，颔联地名都放在开头，错综排列，让四句诗不拘谨呆板，这才是避免四平头的关键。 相同的例子还有刘禹锡的《金陵怀古》： 潮落冶城渚，日斜征虏亭。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纪昀评说：“叠用四地名，妙在安于前四句，如四峰相矗，特有奇气。若安于中二联，即重复碍格。” 如果也是四地名并排在四句开头则是四平头。 这诗首联与颔联的地名的位置有了变化，错开排列顺序和位置就避开了“四平头”。 “四平头”或“平头”诗不见得不是名诗，只是诗人不需要刻意躲避。如： 银烛吐青烟，金尊对绮筵。离堂思琴瑟，别路绕山川。 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悠悠洛阳去，此会在何年？ ——陈子昂《春夜别友人》 路到层峰断，门依老树开。月从平楚转，泉自上方来。 薤白罗朝馔，松黄暖夜杯。相留笑孙绰，空解赋天台。 ——李商隐《访隐》 上述两首诗格律无瑕，对仗工稳，但若从遣词造句看有些单调呆板，缺少灵动变化的美。第一首的“银烛，金尊，离堂，别路，明月，长河”犯复，或说犯了六平头；第二首的“路、门、月、泉”则犯了“四平头”的毛病 。 变化多可以扩展诗意，丰富内涵，增强诗的表现力。毕竟形式是为内容服务的。有真情、有诗意、有生活、有深度的诗，即使偶尔出律也不失为优秀作品，何况犯四平头呢。《唐诗三百首》应该算都是名诗，有不少诗中两联也用了同类名词。五律、七律都有。例如： 《和晋陵陆丞相早春游望》 唐 杜审言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襟。（云霞、梅柳、淑气、晴光） 《次北固山下》唐 王湾 客路青山下，行舟绿水前。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乡书何处达，归雁洛阳边。（潮、风、海、江） 《渡荆门送别》唐 李白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山、江、月、云） 《天末怀李白》杜甫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鸿雁、江湖、文章、魑魅） 《汉江临泛》唐 王维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江流、山色、郡邑、波澜） 《黄鹤楼》崔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黄鹤、白云、晴川、芳草） 批评过“四平头”的沈德潜的《甘露寺》： 高阁真疑坐九霄，钟声远送海门潮。峰巅片石留三国，槛外长江咽六朝。 何处云烟辨吴越，此间苍翠压金焦。老僧犹说孙恩乱，白骨青磷尚未消。 ------------看这首诗，不仅同是地点，而且是所谓的“摞眼”。 《过真州》年代: 清 作者: 沈德潜 扬州西去真州路，万树垂杨绕岸栽。野店/酒香//帆/尽落，寒塘/渔散//鹭/初回。 晓风/残月//屯/田墓，零露/浮云//魏/帝台。此夕临江动离思，白沙亭畔笛声哀。 禹庙（此忠州临江县禹祠也）杜甫 禹庙空山里，秋风落日斜。荒庭垂橘柚，古屋画龙蛇。 云气生虚壁，江声走白沙。早知乘四载，疏凿控三巴。 荒庭—垂—桔柚，古屋—画—龙蛇。 云气—生—虚壁，江声—走—白沙。 后人称上下联动词都在同一个地方叫“摞眼病”，上下联有两处以上相同句式而又处在同一个位置上叫“重位病”。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应—老病—休。 这种两联之间的“摞眼病”、“重位病”，就叫做“句式”合掌，读起来呆滞。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可见，唐近体诗格律后人虽然越来越成熟，也越来越规范，但也越来越严格。有些显得是画蛇添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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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平头问题值得注意，但不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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