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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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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脉谈略(作者:白衣孤鸿)
往者傅庚生曾有言曰:欣赏(文学)者,首宜求其旨意,次必寻其脉络,然后可以探骊得珠也。又曰:不明条贯,则杂乱而无章。此言实获我心,文章脉络不清,则难以表情达意,诗赋联语,理固宜同。
然而文章旨意毕竟尚能从一字一句中透漏消息,脉络则往往隐藏于表层字面之下,多是一种“可意会而不可言传”之感觉,似有似无,若即若离,总不能像训词诂字那样一五一十道出来。故在此言联脉,实际乃凭个人之经验谈些些胸中所感。
人体之脉,血液流通之道,脉通则血畅,气血畅通则足以立懦起顽,使人精神全出。联脉亦然,联贵有血肉,然而血肉纵具,若无骨架相支,只是淤肉相堆,支离破碎,撑不起门面。袁枚云诗有肉无骨,使夏虫也,良然。联亦如此,又不尽如此,若只是一根脊椎相支,不能使血气贯通于体中各处穴位,终觉此人形容枯槁,面目可憎。故言联脉,非独于形式上的纹理清晰,更有赖于思想内容上的情感一气贯注,于此两者兼具,方见骨气。
联云:中庭信步闲,看月上枝头,两个黄鹂鸣翠柳
寂院孤吟久,惜花凋壁角,几行碧泪洒苍天
于字面看,有何不工?又有何不畅?上联写人信步闲庭,偶借月光放眼树梢,恰逢得鸟鸣翠柳,一意相承,绝无牵强处。下联写人小院独自吟哦,忽见墙角花残,不禁悲从中来,泪撒苍天,亦饶有次序,仅于形式上观其纹理脉络,顺畅有余。只是两联情感极不相称,言喜言悲,模棱两可,不知所云,无一种情感贯通句中,其脉似联实断矣!
此为情感对立以致气脉割断之例也,而情感跳跃过大,一样导致气脉难以接通。人之情感,先必有动于中,继而渐渐蓄势,至高潮处乃得爆发。如闻喜讯,焉有先只莞尔,俄而狂癫大笑似范进中举者?
联云:栏边人独立,看云影波光,直欲登楼吞碧落
客里久徘徊,对秦山楚水,已然吹笛过黄昏
只读上联前二句,但觉光景流连,其意缱绻,忽一句“直欲登楼吞碧落”,似平地里蓦然崛起高峰,情感骤然高扬,硬生生地将这一股绵绵之气拉向激昂的高空,以至意脉在此崩断,殊为可惜。
[清]陈桐阶题天门山联云:
仰惊六宇宽,变成几多雨,几多露,几多雪,几多风和雷,时出时入,时往时来,多少神奇谁镇住;
俯视众山小,看破一个嵩,一个衡,一个恒,一个泰与华,自西自东,自南自北,个中底蕴此平分。
情绪亢奋,豪气干云,汪洋恣肆,不可方物。观其文辞,无一句不磊落,且娓娓道来,情感逐层深入,到下联极尽淋漓之态,至末句已觉天风海雨逼人。故人谓“石破天惊”。若只留上下联首尾句,未尝不可凑泊成联,然而少了中间部分的铺陈,情绪终不能高涨,转觉味同嚼蜡,不过一平庸之作尔。
由是观之,情感的蓄积与贯注,实乃联脉首要旨意,万不可偏废。而布局谋篇、单句结构、领字的运用等也对联脉影响甚大。
《文心雕龙·章句》篇云:“夫裁文匠笔,篇有小大;离章合句,调有缓急;随变适会,莫见定准。句司数字,待相接以为用;章总一义,须意穷而成体。”大抵意谓文章篇幅有长短,组织词句调子有缓急,无定规可言。不过是依据内容的变化加以适当的配合而已。对联的谋篇布局也无定规,而好的布局又必是组句调子缓急适中,行文节拍有迹可循的结果,这便又涉及到联脉的问题。这里也只就布局的此方面而言,不作它论。
[清]陈兆庆题黄鹤楼联云:
一枝笔挺起江汉间,到最上头放开肚皮,直吞将八百里洞庭,九百里云梦;
千年事幻在沧桑里,是真才人自有眼界,哪管它去早了黄鹤,来迟了青莲。
上联写景下联抒怀,首句一个“挺”字便奠定了上联飞动的气势,中间“到”字承接,至末句“直吞将”处已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待“八百里”“九百里”一气读完胸中尽已酣畅淋漓,上联言景之阔大雄奇,调甚急,节拍也快,而非此调也不足以写此等景色。下联则不似如此凌厉,声调渐渐归缓,节拍放慢,至末句则觉余音绕梁,苍茫怀古之情,不尽于言外,言情者又理当如此。是以整联疾徐有致,联脉之畅,诸君自可感受。
又,樊恭煦题寒山寺联云:
江枫渔火,胜地重来,与国清寺并起宗风,依旧钟声闻夜半;
木屐桦冠,仰天长笑,有寒山集独参妙谛,长留诗句在吴中。
只于联脉而言,前三分句东一句、西一句,前两个四字句又非对偶,不能造势,读来殊不爽口。
谋篇布局亦必要有承有接,次序井然,否则东拉西扯,一气未平又需提气,终致气脉阻断。另,布局上也应力求简练,干净利落。若是一味堆砌或者强加解释于联中,生恐他人不能读透,反害联脉。
有征“三名杯”之“鹤岛”一联云:
青石困游龙,此平生遗恨!若偶得点睛,定要览穷云世界;
澄湖浮白鹤,有无限风光!待重来放眼,果然尽在水中央。
“此平生遗恨”“有无限风光”两句横插其中,作者自以为锦上添花,实则画蛇添足矣。“青石困游龙”,读者岂不知其恨?“澄湖浮白鹤”,读者岂不能想见风光?如此强加解释,实在无谓。试删此二句再读,虽瑕疵仍见,较之前已觉清爽矣。初习中长联者喜于句中堆砌,不可不引为戒之。
此乃就整体结构而言,于单句结构,亦需留意。诚然,单句结构也必须放在整体框架中来考虑方能把握其中脉次,否则单独的五言或七言联绝难有“脉”之感觉。
试先较此二联:
一、[清]贺萱自题联云:
生来骨骼等梅花,非独傲霜犹傲雪;
老去性情如野鹤,只因耽水复耽山。
二、[清]萨迎阿题黄鹤楼联云:
一楼萃三楚精神,云鹤俱空横笛在;
二水汇百川支派,古今无尽大江流。
皆是7/7句式,然而贺联读来类诗,多多少少有“疲软”的感觉,萨联则有典型的“联味”,骨气端翔。造成此等差别的一个重要原因即在于第一分句的结构上,贺联通句都与律诗的格律相符,读法也与诗的通常断句处相同,为:
○○|○○|○|○○,○○|○○|○|○○;
○○|○○|○|○○,○○|○○|○|○○。
萨联则不然,其断句法为:
○○|○|○○○○,○○|○○|○○|○;
○○|○|○○○○,○○|○○|○○|○。
变化较贺联要多。联与诗在断句上的分歧大抵也在此,联以节奏点位基准,随处可断,而诗歌一旦打破了既有的阅读习惯,美感多少会减弱。
正因为对联句数不定,句式也不定,因而更能尽腾挪转移之妙,表达不同感情,可选择不同的句子结构搭配。于联脉而言,应尽量避免句子结构太过雷同。
下来说说领字。
领字于联中提气的作用甚于表意,很多时候是转承起合之关键点所在。因而对联脉影响亦甚大。试看此联:
胜地据淮南,云影当空,与水平分秋一色;
扁舟过桥下,箫声何处,有人吹到月三更。
意境甚美,情趣颇雅。然而读来却略觉吃力,缘何?中间过渡处少了承接,如言“采菊东篱,悠然南山”,非点出一“见”字不能得其“悠然”抬首望见南山之真态。此处中间试替之为“看云影当空”和“问萧声何处”,一看一问,则联中有我矣,读来自别有风味。
滥用领字亦当以为戒。有年轻人作“感怀”一联云:
笑二十年风尘渺渺,再辗转浮沉,竟湮灭了当年印记;
数三千个大梦茫茫,又徘徊怅惘,早模糊了那夜星空。
笑、再、竟、数、又、早皆为领字,连转六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读罢已觉呼吸艰难。直欲删去“笑、再、数、又”而后快。
当然,领字的运用并非多便不佳,只是要用到好处才行。[清]盛康题五峰仙馆联云:
历宦海四朝身,且住为佳,休辜负清风明月;
借他乡一厘地,因寄所托,任安排奇石名花。
亦句句有领字,然读来不嫌累,因其各有所用故也。至于如何判别领字有用无用,何处安排领字为佳,实无定数,吾亦无从言起。作联者不妨增删其中领字,比较细读,斟酌而后定,或留或不留,须以感觉顺畅与否为绳墨。
关于联脉,吾所能谈大抵如此,尚有若干不成熟想法,难于言表,在此略略强为表述,或许所言本身与联脉并无关系,拈出来仅资参考。
一、用词雅俗风格须一致,以雅对俗或者以俗对雅都可能导致联脉不通,如吴某题岳阳楼联云:
吕道人太无聊,八百里洞庭,飞过去,飞过来,一个神仙谁在眼;
范秀才亦多事,数十年光景,甚么先,甚么后,万家忧乐独关心。
“飞过去,飞过来”须对以“甚么先,甚么后”才觉流畅,倘对上“或曰仁,或曰义”之类的句子,与全联风格颇不相类,整体气脉亦觉别扭。
二、若上联气脉不通,可以下联气脉之畅“救”之。即下联气脉的重要性高于上联,即使上联有脉络瑕疵,只要下联极尽畅快,整体感觉依然顺畅的。如何氏题扬州何园联云:
种邵平瓜,栽陶令菊,补处士梅花,不管他紫姹红嫣,但求四季常新,野老得许多闲趣;
放孤山鹤,观濠上鱼,狎沙边鸥鸟,值此际星移物换,惟愿数掾足托,晚年养未尽余光。
上联“不管他紫姹红嫣,但求四季常新”已觉势尽,复以一“野老得许多闲趣”为结,不免为冲风之末(仅就脉络而云),然下联“值此际星移物换,惟愿数掾足托,晚年养未尽余光。”则一脉相承,不见痕迹,再加上前面铺陈造势已经积蓄了充沛的情感,整联读来并未曾觉得有十分气阻处。当然,这种情况只是相对而言,若上联阻之太过,下联也是无法“挽救”过来的。
三、语气助词之用,于联脉影响或损或益,吾之前曾有此种感觉,不过“情形一失永难摹”,再觅例句已觉困难,便不再赘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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