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路可退〗（存帖）

浮客问道胡漫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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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黄昏。
    夕阳如血，天色就暮。
    他团臂拥剑，合衣躺在干燥并铺满了落叶的溪岸边。“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好过的。”他不禁这样想道。
　　
    夜愈深，是夜无月。
    星子两三点眨着冷冷的眼，黑夜撒下无边巨网，渐渐收得更紧。
　　他浑身搐的一抖，瞬间惊醒过来，一梦未尽。
    那样凶险的梦，那样现实的梦。或许预兆了些什么。
　　他机警如鬣狗一样迅速搜索着周围一切可疑的蛛丝马迹。林间的死寂如地狱，他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脏猛烈撞击着胸膛的声音。
　　他不敢再睡，他怕那梦里的刀真个会猛斫下他的头颅，接着把他的身体整个劈成两爿。想到这里，他房屋看到自己的鲜血如波涛般汹涌而上，在自己的尸体下汩汩奔流，愈散愈广，浸蚀了森林、月亮，和周围的一切。
    整个宇宙都成了血色。
    太可怕了，他不愿再去回忆，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起身，走！早一刻走出这黑林，早一刻逃出这黑暗。
　　他左臂夹剑，右手死死的抓紧剑柄，上身微微躬起，脚步迅速交替，如逃避猎人追捕的野兽飞快的在林中窜梭。</P>
<P>    “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无法不去想这个问题。
    他本来不该落到这个地步的。
    曾经他是个很潇洒的浪子。浪子未必一定潇洒，然而他却把浪子这个身份演绎得异常潇洒。譬如说——
    骑马，若不是最快的最烈的马，他宁可舍马而讲究一匹又瘦又小的驴子。他是这样回应嘲笑他的朋友的：“你们懂些什么？马，必须是速度和性格的绝对体现，倘若没有马，那么何不给这匹没有人会选择的驴子一个机会？或许它会就此有了信心。”
    听到这句话的人们皆都大笑。他也微笑着，拔开酒葫芦的塞子，猛灌了一口烈酒。他喝的是刀子烧，用十二坛窑藏三十年的刀子烧三蒸三煮，浓缩成的最烈的烈酒。对于美酒，他是绝对不能将就的。
    还有身后的三弦。“杨柳岸，晓风残月”，风雨萧瑟夕阳落寞的江南，他弹的曲子能让听者掩面落泪。“大江东去浪淘尽”，风云哮烈狂沙怒卷的大漠，他弹的曲子能让听者热血沸腾。
    他既能手拥京城最红的头牌花魁调笑狎饮，也能和翰林之女谈史论今。身边陪伴的女人从侠女到村姑换了一茬又一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些女人个个都说他是正人君子，真正值得托付终身。
    他一直选择慵懒轻松地生活，但无论做什么，你都不得不承认他有多么出色。</P>
<P>    低头看了看自己，他不由叹了口气。
　　衣衫裂口处处，鞋底早就不知哪去了。
    幸好他仍然保留着随遇而安的乐天个性，换做别人，倘若遭遇这么大的变故，大概早已支持不住。
    他只做错了一件事。
    他忘记了女人的嫉妒心有多重。
    从他接过父亲给他的《飞天剑谱》后，他的生命注定了要做焦点。
    他天赋异秉，那几页残缺的剑谱，他只练了十二年。十七岁出道，一年后，他已名满江湖。
    焦点男人，总是受到很多女人的青睐。正邪两道、文武殊途，无论到哪里，都有女人主动送上门来。
    包括，她。
    那个美丽已极的女人。迷人而优雅，细长妩媚的眼睛凝视着你时，你简直会以为自己是人间最幸运的男人。
    他遇到她时，也这么以为。于是他无可避免心甘情愿，甚至带了些骄傲地陷落在了她的微笑里。他对她付出了一切，包括他的真心和他的剑谱。
    随后，在一天早晨醒来时，他发现身边的她已不知去向。而门外，守侯了一群武林中最凶残、武功最高强的魔头。
    远远的，还有一群举着名门正道维护武林正义绞杀邪魔歪道的白道高手。
    一夜之间，武林中就流传了这样一句话：谁能得到飞来剑谱，谁就将是武林第一！</P>
<P>    双拳难敌十面埋伏。
    于是他只能逃亡。
    他还记得父亲在他选择离家闯天下时告诉他的那三句话——
    江湖是人血堆积的江湖。
    江湖是没有尽头的江湖。
    江湖是没有意义的江湖。
    他忽然很想笑。
    剑谱已经不在他手上了，这句话他解释了无数回。可是似乎没有人要听他的分辨。所有的人都已红了眼。
    在无边无际的逃亡日子里，他曾经问自己：“究竟是谁策划了这一切？”
    他不愿相信是她，可事实不由他不信。在杀了无数偷袭、暗袭、挑战、围剿的敌人后，他终于相信。因为这些人临死前说的都是同样一个事实：他们是从一个找上门来的蒙面女人留下的飞刀传信中知道他拥有飞天剑谱。
   
    脑子不停地转，脚步也没有片刻停顿。
    身经百战活到今天，很大程度是依赖了他与生俱来的第六感。
    而这个感觉告诉他，今天来追击他的，将是他遇到的最强的敌人。
    蓦的，他一动不动，很难用笔来形容他由飞奔到静止的那一瞬间的变化，他忽然有个念头，自己纵然生就一对苍鹰般坚强的翅膀也没办法逃开半步。接着，他在那林间的黑暗中发现了一道逼人就范有如赶鸟入笼般简单的目光。
　　他认得他，江湖上没有不认得他的，他是武林白道之首，现任武林盟主，成名已逾三十年，一身武功早臻化境。
    他的心沉了下去。假如自己再练十年，或许能同他一较高下。但如今，能否走出三百招，还是疑问。
　　逼人的目光冷冷的射在他不知为何发抖的身上，同样冷冷的问道：“是不是在你身上？”
　　“不是。”他下意识的回答，脸色如笼上一层青霜般冰冷朦胧。
　　冷冷的声音命令道：“拿出来！”
　　他脸色更冷，瑟瑟的道：“不，真的不在我身上。”
　　冷冷的声音道：“我要提醒你，它只会让你死得更惨，在你身上没有好处，交给我。”
　　他开始向后退，一步，两步，他的眼始终盯着对方的脸，黑暗中看不清那张脸的表情，只是那精光四射的眸子仿佛这黑暗地狱中高悬的长明灯，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罪恶，一切的报应。
　　他一退再退，却始终摆脱不了那两道目光的枷锁。</P>
<P>    他终于无力的杵在那里，进不得，退不得。他感觉自己就像只等死的猎物。
　　那冰冷的目光凛冽的灼烤着他，压迫着他，威胁着他。
    他不知道两人会僵持多久，他不知道自己的结局如何。他在等，而对手似乎也并不急。
　　终于，他感觉到自己鬓角的汗顺着面颊流淌，渐渐浸湿了领口，他浑身冷得出奇，力量一点一滴被耗尽，意志一丝一分被消磨，这可能是他最后的机会了，再这样下去，他的结局只会是——
    死，且死得很惨。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抽出左臂下的剑，疯狂的向对手直撞过去，剑尖直指对手咽喉。
　　
    风声忽起。但剑啸压过了呼啸的风声，只一声，便停顿。
    死般的寂静，又笼罩了这黑暗地狱。
    他忽然笑了。他的剑，刺进对手咽喉七分，而对手的剑，只刺进了自己咽喉一分。
　　对手仰天倒地。鲜血象有生命的蚯蚓，四下奔逃开去。
　　那双冰冷的眼睛还是那么冰冷，再也不能冷冷的看人了。眼睛里残留了最后的记忆，那抹狐疑，他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竟死在一个会被对手吓得发抖的人手里，他那洞察一切的眸子却终究无法洞察一切，他还是上了一当，这一当上得不轻，乃至搭上了一条命。
　　他俯身，轻轻合上了那双眼帘。
    象是告诉对方，又象是自言自语，他道：“我知道，你一定不服气，你一定以为学会了那几式飞来剑谱再加上你强过我的三十年功力一定可以打赢我？不，你错了。让我来告诉你，你输就输在过分依赖死物。你以为靠你女儿骗走了我的剑谱就能无敌于天下了吗？剑招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就象你那女儿再假装，也始终演不好全心全意的爱我。那套剑谱，你学到的是残缺的剑招，而我，早在一年前就已融会贯通，将之化为一招天外飞仙。”
    他把剑归回剑鞘，脚步轻快地向远方走去。</P>
<P>    现在的他，眼神坚定，嘴角又是那抹似有若无的微笑。
    朝霞如染，旭日初升。
    伴云霞共驰骋，执杯酒人高歌。
    风中响起清越的歌声：“流不完的江湖血，砍不尽的仇人头。”
    风中又传来轻轻的叹息——一入江湖，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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