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养母逝世十七周年之际（原创旧作）

刘传衡

写在养母逝世十七周年之际
     我有两个母亲，生母和养母。对于生母已没有太多的记忆，三
岁多一点时，生母因难产导致母婴双亡。那时节，兵荒马乱，大多数
人家贫如洗。碰上这样的灾难，父亲一筹莫展，迫于无奈，咬咬牙将
仅有的半亩水田贱价卖了，买了一口薄棺将母亲草草安葬。
母亲去世后，可苦了父亲，既当爹又当娘，里里外外一肩挑。父
亲毕竟是个男人，根本不会操持家务，更不要说料理孩子了。这下我
可遭罪了，由于得不到应有的关心和照料，饥一餐饱一餐，时常闹病，
瘦得皮包骨，走路打晃。头上除了前额外，长满了节子，脓水血水不
时地往脸上、脖子里流，臭气熏人。白天，那些讨厌的苍蝇老是围着
我的脑袋嗡嗡地转，一有机会便落在节子上吸吮脓血，痛得我直哭。
夜晚，可恶的蛟子轮番袭击，根本无法入睡。父亲心急如焚，求医
无银，求借无门，真是途穷路末，束手无策。邻居见了都摇头叹息，
却爱莫能不助。父亲的朋友劝导说：为了孩子，得赶紧续弦。父亲摇
了摇头，叹气地说：谈何容易，孩子的娘尸骨未寒，对得起她吗？再
说一贫如洗谁愿进这个门，何况还有一个不成样的孩子。朋友接着说：
更是为了孩子，我才劝你续弦，有人便有世界，再者庚嫂为你留下这
点血脉，你能忍心看他去死吗？如果孩子一但夭折庚嫂在九泉之下也
会恨你的；多欠点债怕什么，来日方长，总有翻身的一天。朋友的
这番话打动了父亲，终于决定续弦。经好心人撮合，在母亲去世一百
天后与养母结合了。
       养母进门的第一天，看到我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声气，不知是对
我的怜悯，还是后悔入错了门。第二天，养母准备了一大盆盐茶水，
一把剪刀，一块干净的旧布，一大碗老南瓜瓤和几根鸭翅毛。我心里
发毛，不知道新来的母亲要干什么？迟迟不敢靠拢，养母和颜悦色，
一再地喊我过去。我看养母并无恶意，但还是胆怯地、慢慢向养母走
去。
     到了跟前，养母对我说：不要乱动，先剪头发，再排脓洗洗，不
会痛的。我顺从地一动不动，配合着任由养母摆弄。养母细心地用剪
刀剪掉了我的头发，轻轻挑破脓包，缓缓地排去了脓血，用鸭翅毛醮
着盐茶水慢慢地进行洗涤，我感到很舒服，竟然扒在养母的大腿上睡
觉了，在睡梦中再次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眼里却含着微笑的热泪。
洗涤完毕后，将南瓜瓤铺在节子上，用布包扎后，将我抱到床上，这
一觉睡得很舒服很香甜。一觉醒来，脑袋感觉轻松得多了，由于有布
护着头，苍蝇也不来干扰了。经过三次洗铺，脓血全部排尽后，刮了
些陈年土砖粉末铺上，仍然用布包扎。在养母的精心呵护和调理下，
所有的节子全好了，只有一个小小的疤痕，且较隐蔽，除了理发师，
一般人是看不出的。人，经过一番痛苦之后，重新得到的温暖和呵护，
其恩情是刻骨铭心的，永远不会忘记。
1955年秋我正准备升六年级，父亲突然决定要我停学，理由是人
口多，负担重，交不起学费。但养母极力反对，并说：孩子小，在家
也做不了什么，至于学费先和老师说说，分期交，家里再紧点，决不
能让他停学。班主任雷裕宦老师闻讯也前来劝说父亲。在养母和老师
的劝导下，父亲让步了，最终还是让我念完了高小。
      养母的爱心深深烙在我的心中，因而我对养母的崇敬之心有增无
减，在母子相处四十七个春秋中从未拌过嘴、红过脸。无话不说，从
有意识和无意识断断续续的闲聊或交流中，我得知了养母在未嫁给父
亲前的全部身世和经历。
     养母闺名史新菊，生于民国十一年，排行第三，有两个姐姐，两
个妹妹，一个弟弟。由于家庭人口多，生活困难，十五岁时成了童养
媳，其夫与养母同岁，十八岁时便圆了房。第二年生下一女，时隔两
年再次怀孕。突然、祸从天降，丈夫被抓了壮丁。临走前其夫留下一
句话：此去不知是死是活，看在夫妻一埸，你要想方设法把孩子养好，
我感恩戴德，若这辈子不能偿还，下辈子做牛做马也得报答；再有，
三年后若无我的音讯，孩子也可托手了，不要躭误你一辈子，任你
改嫁。养母听后如五雷轰顶，当即昏倒，经极力抢救才慢慢苏醒过来。
家里没了顶梁柱，悲伤交加的养母，动了胎气，第二个孩子尚不
足月便来到了这个兵荒马乱的世界，多灾多难的家庭。养母看到生的
是个男孩，悲伤的心情有了些许平缓，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在旧社
会重男轻女的思想十分突出，生男生女，能决定一个做母亲的在家庭
中的荣、辱、尊、卑。可雷公偏击无尾树，“麻疹”夺走了不到半岁
的孩子。养母的精神崩溃了，神志愰惚，茶饭不思，曾经有过厌世轻
生的念头，可一想还有幼小的女儿，自己走了谁来照看，一种本能的
母爱，支撑着养母艰难的生存在世间。
     旧的世俗观念是一柄杀人不见血的魔剑，加上恶劣的社会机制助
纣为虐，多少人的生命被无形扼杀，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丈夫走了
已整整三年了，音讯全无，养母的公爹、婆婆看到儿子无音讯，孙子
夭亡，孙女是赔钱货，媳妇则是外人，不与养母商量，硬性、强行将
年仅五岁的孙女给别人做了童养媳。养母完全绝望了，一病不起。养
母的父母闻讯，含泪将女儿接回调养，劝慰开导。
     时流如梭，一晃半年过去了，按照丈夫临走的嘱托，养母尽了职
责，如果儿子活着，女儿在身边，本打算终身不再离家改嫁。可现在
儿子没了，女儿也离家了，公婆又另眼看待，守着一栋空房便毫无意
义，再者寡妇门前是非多，做没主的女人难啊！如果厌世轻生，岂不
刺伤了年迈的父母。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心里也就萌生了再嫁的念
头，因而成就了与我父亲的一段姻缘。
    养母与父亲结合后，共生育了六女一男，可惜的是男孩没有存活
下来。众多的子女，给养母所带来的劳累是可想而知的。
    公元一九九三年（农历）五月十九日，养母艰难地走完了七十二
周年零六天的人生之旅，便与世长辞，与儿孙永别了。养母的去世，
且不说儿女和孙辈的悲痛之状，邻里都为之动容和叹息，含泪说道：
哎，真可惜，世上又少了一个贤慧之人。在办理养母的丧事时，村里
的礼仪师悼念养母时曾写了这样一副挽联“普通女性乃超常女性；不
是亲娘却胜过亲娘。”简短的十八个字，准确、真实、贴切地道出了
养母高尚情怀，一个平凡的女性能得到如此评价实属不易，这充分显
示了养母的品格和行为在人们心中的位置。
     养母离世十七周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却时常萦回在我的脑海中。
为了这份情怀特写此文作为悼念和缅怀。同时想把此文留与来者，
让他们也知道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情怀高尚的前辈，但愿养母的懿德、
遣风能够薰陶一代又一代的后人。
2010年（农历）5月19日    罪子 传衡拜撰





                                

刘传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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