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梅评联】第8期

潇湘妃子

奔迸赋之，顾盼转之

——程道元的一则杏花村联

宦辙忆前尘，把酒浇空，溯汉阳虎战，畿甸龙争，几经忧病馀生蓬鬓霜添人未老；

名园开盛会，凭栏眺远，爱绿柳新阴，碧桃旧植，深谢宾朋挚谊梨花风迓我重来。

甲寅孟夏，因公莅安，中日各友于公园开欢迎大会，联翩握手，话旧多情。回忆去安已三年矣。时局变迁，沉疴幸愈，辱承款洽，花木争妍，昔日手栽，阴成夹道，感时触景，酩酊欢呼，用缀数言，以志永念。        谱荃程道元题

【鉴赏】

联撰于公元1914年。作者程道元，字谱荃，清代举人。 光绪三十五年（即公元1909），任安东鸭绿江采木公司理事长。据赵臣翼撰《安东元宝山公园碑记》（见于《安东县志》）载，“臣翼奉命分巡是邦之明年，偕采木公司理事长程守（即程道元）......拾级以登审此山，为天然形胜。”于是议公益设园，集资六千金，仿江宁随园造元宝山公园。竣工时“臣翼适奉命官移赣南，程守亦奉檄调省......斯园也，经始于辛亥之春，落成于斯年之夏，同志者为程守道元、陈令艺。”碑文落款为宣统三年，也即1911年夏，程道元已离开安东转任昌图知府，1914年因公回安东时，尚在昌图知府任上。友朋于元宝山公园举行欢迎活动，因题此联。

此联情笃意炽，手法直率。上联忆昔仕宦轨迹，追溯1911年武昌起义、阳（汉阳）夏战争，1912年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溥仪退位，清朝灭亡；1913年讨袁二次革命......频仍不绝的龙争虎战，社会动荡不安，余生抱怀皆是仁人忧病，天下忧病。程公生于1857年，至于此时，已年近六十，鬓发添霜，忆及这几年间的风云变幻，“把酒浇空”，可知痛心何极，上联“病”也“痛”也。下联笔锋一转，描摹今日相迎盛况，有旧朋在侧，有昔日建园手植之柳桃在侧，连梨花也含情迎迓，“爱”之“喜”之，溢于言表。联用赋法，述情切事，直率畅快。周振甫论诗时曾道，“诗人的感情不十分激动时，可以运用比较含蓄的手法；要是诗人的感情非常激动，就会奔迸而出，不再用什么比喻等含蓄手法了。”（见于《诗词例话》p350）说即此联。

此联结构谨严而能上下顾盼生姿。诗讲起承转合，尤以“转”处见灵动。陆时雍《诗镜总论》说，“凡法妙在转，转入转深，转出转显，转搏转峻，转敷转平。知之者谓之‘至正’，不知者谓之‘至奇’，误用者则为怪而已矣。”（P170）联分截然上下，联者惯于各从一端分别说事，然后上下一体，无论形意平行而列是正体常体。此联却见“转”之妙。如前所述，此联上联言“病”，下联言“爱”；上联存“忧”，下联溢“喜”，形对意也对。然而上联虽极言“忧病”，却于最末三字，即“人未老”，笔调陡转，从“忧病”之间转出，顺承转入凭栏欢喜的情绪当中。此三字是转，使联上下勾连，顾盼生姿；此三字亦是承接，使联之色调变化不至突兀。

此联兼用骈文及诗语感，韵律铿锵，且富于变化。试取上联分析其联句节拍，“宦辙/忆/前尘，把酒/浇空，溯/汉阳/虎战，畿甸/龙争，几经/忧病/馀生（，）/蓬鬓/霜添/人未老”，即“212，22，122，22，222（，）222212”。联中起首“宦辙忆前尘”为五言诗句式，结以“蓬鬓霜添人未老”七言诗句式。中间则用四字句，两字一顿，且“汉阳虎战，畿甸龙争”与“绿柳新阴，碧桃旧植”皆为骈句自对，是以骈文为基本格调。而其间又间以领字“溯”使节奏一字顿缓，人可深吸气，领起接下骈句。整联骈句句式令声音基调铿锵顿挫，沉稳扎实，而穿插诗句句式令稳中有变，更富鲜活之感。“诗以声为用者，其微妙在抑扬抗坠之间。”（沈德潜《说诗晬语》卷上）诗应吟来，联宜诵得。

此外，联之对仗严整，小类亦工。例如，“尘”、“会”，“空”、“远”，以虚对虚；“绿”、“碧”颜色对，“虎”、“龙”雄强之动物对等，形式堪称完美。又用字亦见风神，如“迓”字一出，梨花风中跃跃之态毕现。诸如此类，不再赘述。

（联源：王庆生及《安东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