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宝和颦儿（2）

小钓鱼

憨宝和颦儿（2）

码头大巴停在车站前的一条路上，憨宝缓缓的走下车，正想着朝哪个方向走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女声在背后响起：帅哥，打车吗？憨宝回头，就看见了颦儿笑盈盈地立在面前。憨宝感到一刹那的眩晕，仿佛长久以来梦里忽隐忽现的身形终于找到了它失去的影子，然后在记忆里重叠融合成一体，恍恍惚惚的叫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需要定一定神儿。

    憨宝在这次重逢前总会梦到颦儿，一年两次，两年三次，不是很频繁但总会偶然相遇。可梦里的颦儿对憨宝多数时候显得冷淡，似乎刻意与憨宝保持一定距离，只顾和别的同学说笑，却不和憨宝打招呼。也有热情的时候，会坐在憨宝身边和憨宝聊天，刘海下笑盈盈的眼睛注视着憨宝，憨宝就觉得很高兴，就希望梦不要醒来，但在潜意识里憨宝清晰的知道那只是个梦。醒来的憨宝总会怅然若失一阵子，努力的回想刚才梦里颦儿的模样，每次都是不变的学生装束。憨宝不知道现在的颦儿是否改变了容颜，憨宝与颦儿已经二十一年没见了。

    憨宝最后一次见到颦儿是在九五年的夏天。那一年憨宝放暑假在家，一日闲着就骑车带着侄儿去侄儿姥姥家，侄儿的姥姥家与颦儿在一个村落。憨宝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希望能遇到颦儿，但同时也知道这样的希望如大海捞针一样难以实现。车行路上，好动的侄儿把脚伸进了后轮，这可吓坏了憨宝，急忙下车查看，好在侄儿脚没有伤到。临近村口还有段距离的时候，憨宝见到村口站着一个人，白色上衣黑色裤子，戴着近视眼镜的憨宝看不清那人面目，但远远的从那人的动作来看，憨宝觉得象是颦儿。骑近了一看，果然就是。憨宝惊喜的下车，让侄儿先走，把车推到姥姥家。憨宝就站在路边和颦儿聊天。从聊天中憨宝得知颦儿这一年已经去了大连，是和她的朋友小红一块坐上火车就去了，甚至都没告诉家人，这次回家看望一下父母就再回大连的。憨宝不禁暗自佩服颦儿的勇气，同时也明白了颦儿第二封信中说的重大决定。大学的前两年憨宝一直遵守着和颦儿的约定，可以去颦儿家玩，但不要给颦儿写信。可最终憨宝还是打破了这个约定，这缘起于同在省城上学的一位女同学，女同学和憨宝说一直与颦儿在通信联系。于是憨宝想，你能写信那我也就能写了。然而，憨宝和颦儿通过两回信后，颦儿就杳无音讯了。和颦儿的这次夏日村口的聊天也站成了憨宝回忆中的剪影。

九四年夏天，憨宝的学校要新建宿舍楼，所以这年的暑假有八十天。憨宝决定趁此去昆明看望二哥，也借机游玩一趟以度过这个漫长的假期。憨宝和一位大学同学先到了北京，同学作向导带憨宝游玩了故宫和北海公园，然后憨宝一人买票继续南下奔昆明而去。憨宝买到的是硬座车票，坐累了就趴在小饭桌上睡一会儿，再累点就钻到座位下躺一会儿。一路上，一直有个小男孩挤在憨宝的座位上，憨宝不胜其烦。邻座位上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有几站路女生靠着车窗站着，低声哼着歌曲，憨宝听着像民歌，于是猜测这是个少数民族姑娘。害羞的憨宝没有和民族女生说话。五十多个小时的车程，憨宝下了车后发现双脚都浮肿了。在昆明，憨宝的二哥先是给憨宝找了一份建筑工地上技术员的工作，憨宝所学专业也正是和建筑有关，于是饶有兴趣的做了一段时间。然后，二哥又带憨宝游玩了滇池，民族园，石林，抚仙湖。每到一处憨宝都惊叹于景色的优美，即便在昆明城中也是随处可见的风景，有一处街道，两边景观树的枝叶在上方合拢，行走其中仿佛钻进了一个绿色的隧道，有光从叶间透过洒下斑驳的影子，那是时光隧道发出的光吧。每在一处风景，憨宝都不由得想起颦儿，如果颦儿在身边一块欣赏风景该有多好。可此时的憨宝都不知道颦儿在哪里，颦儿的第二封信末尾只说将有一个重要的决定，到时候会告诉憨宝。

憨宝写给颦儿的第一封信是在从昆明回来以后，除了介绍下学校生活外，在信里憨宝把所见的美景添油加醋的描绘了一番，但那个幻想颦儿在身边一块赏景的念头信里没有说。几日焦心的期盼等待后，憨宝收到颦儿的回信。憨宝欣喜若狂，急急撕开信封。信里颦儿夸奖憨宝的来信好像中学生写作文似的，颦儿表示不敢作憨宝的老师，那句式正是颦儿一贯的口语，憨宝都能想象的出颦儿写这段话时的神态。然后简单叙述了牛奶站和葡萄园的情况，还讲了自己第一次使用化妆品结果皮肤过敏的经历；又问憨宝信封上贴的是什么漂亮邮票，因为信到她手里时邮票都被人揭去了；最后开玩笑的问憨宝有没有找到女朋友，是不是学校女生多看花眼了。憨宝在随后的几周时间里把这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颦儿没有在信里责怪憨宝打破了不通信的约定。

憨宝去过颦儿家很多次。有一次在夏天，憨宝被留吃午饭，也不知是天热还是紧张，吃着饭时憨宝的汗就顺着脸颊往下淌，往下淌，憨宝甚至都能感觉到汗滴从毛孔里迸出然后汇聚，顺着脸颊酥酥痒痒的流淌。颦儿见了连忙一边给憨宝找毛巾，一边柔声的宽慰憨宝。有一次在冬天，憨宝和颦儿在同学小青家玩完后出来天已经黑了，满天的星星照在雪地上，憨宝和颦儿在星光雪色中并排往回走。望着天上眨眼的星星，憨宝的心眼也在眨，憨宝想牵上颦儿的手听着脚下的雪吱呀吱呀的一起往前走，往前走。于是憨宝有意靠近颦儿，然后又分开了，又靠过去，终于……又分开了。憨宝没有勇气让迎面的凉风感受到他的脸变得滚烫，也不好意思让身后的树看见他的手悄悄伸向颦儿的手又缩回。有一次憨宝是兴高采烈的去颦儿家的，那是憨宝骑车到学校看过高考录取情况后，特意去向颦儿报告喜讯的。有一次憨宝是伤心的离开颦儿家的，那是憨宝趁放假，怀里揣了一本张贤亮的《感情的历程》去看颦儿，憨宝知道颦儿喜欢看小说。快到颦儿家时看见一个男生在路边踌躇，憨宝未理会径直进了颦儿家的院子。颦儿身体好像不舒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同村的另一个女同学小琴进来了，对颦儿说，谁谁来了。憨宝听到颦儿咕哝了一句，怎么碰到一块了？憨宝就站起身说，你有客人那我先走了。颦儿没留憨宝，憨宝也没有拿出怀里的书。憨宝开门出到院子，迎面一个人往里走，正是路边踌躇的那个男生。憨宝去到侄儿的姥姥家，闷闷的睡了一觉，醒来觉得浑身发冷，原来发烧了。还有一次去颦儿家，颦儿的妈妈和憨宝聊天，先是问了憨宝的家里情况，又问了憨宝学校里的情况，然后忽然问憨宝，大学生找女朋友会找中学生吗。憨宝一下子愣住，不知如何回答。这个事情憨宝平时也偶有想过，大学还没有毕业，毕业后不知工作着落，是否能给颦儿有保障的生活都是未知数。憨宝顿了顿，小心翼翼的说，我在书上也看到有大学生找中学生作女朋友的。憨宝莫名的感到忐忑不安，回答的时候都没敢看着颦儿妈妈，颦儿妈妈也没在继续问下去。人在有心事时会有写点文字的冲动，也许是心事盛满了娇小的心脏需要溢出一些吧，回到学校后的憨宝在日记最后几页写下一首小诗。

《读你》

童年的你，我想

一定活泼可爱，

似彩色的连环画一般。

少年的你，我想

一定率真烂漫，

似轻盈的一段朦胧诗笺。

现今的你，正在

成熟与不成熟之间，

象迷人的一本《读者》封面。

中年的你，会否

变得庄重稳健，

如多味的一期小说月刊。

老年的你，会否

常把过去想念，

如怀旧的叙事散文一篇。

我，愿做一位读者，

捧你在手心，

一字一字用心翻看，

从你的童年到老年，

从我的现在到永远。

很快憨宝收到颦儿的第二封来信，颦儿在信里和憨宝说了牛奶站的趣事，又说她现在学会吵架了，就是等别人吵过十句八句，她轻声回一句，她还面带微笑不生气。信开始用钢笔写的，后来换成了圆珠笔，颦儿抱歉的说钢笔没有墨水了。信的末尾颦儿说将有一项重大的决定，但先不告诉憨宝，等事情成功再说。再往下三行就是三个带感叹号的 珍重！珍重！珍重！憨宝不知所措，翻来覆去的把信看了又看，字里行间中找不到任何线索，不禁胡思乱想，颦儿是准备结婚了吗？然后又否定，再胡思乱想，上课也不怎么专心了。直到九五年夏天在村口见到颦儿才知道了这个重大决定，然而，此后，颦儿就再无音信。颦儿就这么消失了。

憨宝一直想找到颦儿。毕业后憨宝留在了省城，每年从省城回家借着同学聚会的机会，憨宝总向同学小琴打听消息。可得到的回答要么是颦儿春节没有回来，要么是回来了待了几天就走了。而同学小霞说有一年在大连见到过颦儿，两个同学在小饭馆里吃面聊天又分开，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那时候手机还没有流行。1999年秋，憨宝为生活所迫离开省城南下广东打工，然后辗转于2002年底来到宁波。2005年初憨宝和结识的一个吉林女孩结婚，2009年6月憨宝的女儿出生。因为工作的关系，2010年憨宝曾调到距离家乡很近的一个市待了一段时间，随后又回到宁波。这期间手机逐渐流行起来，憨宝也回过家乡多次，向同学要颦儿的电话号码，可是没人知道。憨宝不禁黯然神伤。

教我如何不想她，恨不得穿越时空，补一场爱恋；

经年以后总无影，幸总能遇逢幻梦，拾片刻欢欣。

2013年春节憨宝又回了一趟家乡，同学聚会时憨宝特意拉着同学小青坐旁边，小青和颦儿的关系最好，答应憨宝去颦儿的妈妈家要颦儿的电话号码。那次聚会憨宝喝多了，家乡的同学总是那么热情，甚至感觉已经成为了家人。更热心的是同学小青，特意跑去颦儿的妈妈家要来了电话号码，然后又告诉了憨宝。此时的憨宝已调到银川的项目上，当天下午憨宝拨通了电话，你是颦儿吗？是的。我终于找到你了，你的声音还没有变。此后憨宝和颦儿就在QQ上连续几天的热聊，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似乎要把这失联的二十多年补偿回来。然而话题总有匮乏的时候，有时候憨宝甚至是没话找话了，于是憨宝和颦儿就是每天的互问早安，颦儿早，憨宝早；颦儿公主早，憨宝王子早。亲爱的颦儿早，早。憨宝和颦儿在QQ上也互发了照片，都说对方没有啥变化，都还认得出来，不过一个说自己头发少了，一个说自己皱纹多了。然而照片并不能一解憨宝的思念，于是就聊到见面的可能性，无奈的是谁都不能来一场说见就见的出走。如此竟又过了三年，就这么QQ上聊天，抬杠，调侃，问早安。后来又有了微信，可谁也没想过用微信视频看一看对方，似乎都在期待真实的重逢。

命运时常捉弄人，但偶尔也会成全人。因为工作的关系，2016年4月憨宝从银川调到山东，与大连一海之隔，与颦儿隔海相望，于是憨宝开始筹划与颦儿的重逢，商定行程路线交通工具。聊天中颦儿问憨宝，会不会觉得相见不如怀念，憨宝说，怀念和相见都想要。

码头大巴停在大连火车站前的一条路上，憨宝缓缓的走下车，正想着朝哪个方向走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一个女声在背后响起：帅哥，打车吗？憨宝回头，就看见了颦儿笑盈盈地立在面前。一如那个周末的课后，憨宝感到衣襟被拽两下，转身就看到一排细密的刘海下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正望着他，“哎，再见啦”。

颦儿，我们终于再见啦。你不要再消失了，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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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者闲闲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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