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二）赏读郑孝胥七律

兰芷

七月甲午师次横州
西来饱听郁江声， 看到山平水亦平。
论世始知异形胜， 因才谁可共功名。
炎风含毒秋前厉， 岭月悬愁梦外明。
会有云霓偿众望， 先声应已动边城。

【题解】 张之洞曾向岑春煊电曰：郑孝胥“向来讲求西操，此军初建时，督教练、造营房，苏龛皆与其事，与此军颇洽。统领必须得人，军队方能尽其所长，此为粤事计，非仅为武建军计”。光绪二十九年（1903）六月十一日（8 月 3 日），郑孝胥委充武建军统领。六月廿七日（8 月 19 日）郑孝胥率武建军自广州乘船经，经梧州，抵浔州，七月十二日（9 月2 日）至横州。此诗始作于前一日，未成，此日“吟甫就，抵横州。”横州，位于广西西南。甲午，即指光绪二十九年（1903）七月十二日（9 月 3 日）。


【注】 （1）郁江，珠江流域西江水系最大支流，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南部。其两岸平旷。 （2）形胜，谓地理位置优越，地势险要。《荀子·强国》：“其固塞险，形埶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此指形势，已经与东汉伏波将军马援不同。马援曾平定南方交趾之乱。郑孝胥写此诗的前天，曾经过“乌蛮滩”的伏波庙，并写有《过乌蛮滩入伏波庙》诗。 （3）炎风，热风。南朝梁萧统《锦带书十二月启·蕤宾五月》：“炎风以扇户，暑气於是盈楼。” （4）共功名，此指与马援相同的功名。 （5）岭月，山头月。月悬愁，月引人愁，故称悬愁。明陈汝言《秋兴》之二：“兴逐秋风起，愁随夜月悬。” （6）云霓，虹。此句用《孟子·梁惠王下》：“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赵岐注：“霓，虹也，雨则虹见，故大旱而思见之。” （7）先声，谓使人震慑而先发的声威。唐张九龄《勅北庭经略使盖嘉运书》：“先声既振，后殿载扬。凶党闻之，卷甲而遁。”边城，此指武建军驻扎之地龙州

兰芷

清凉山就是诸葛亮所指的石头山。如果拿清凉山和钟山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 论是山体大小还是海拔高程，都大为逊色。说它是“山”倒不如叫“丘岗”更合适。但是，且慢!别 小看这座小小的清凉山，在历史上的名气却同钟山一样大，钟山被誉为“钟山龙蟠”，而清凉 山也被看作是“石头虎踞”之地，二者平分金陵秋色。
据考证，宋代以前，大江流水直拍清凉山下，当时的水陆码头，就在今天的城西汉中门附 近。据清《同治上江志》记载:“石头城吴筑也，六朝以来，江流在下，清流入城。”江水长年累 月浸泡冲刷浦口群紫红色砂砾岩，使山的西南坡形成陡崖峭壁，形势十分奇险。因而给修筑 南京城垣提供了十分有利的地形，也就成了扼守南京西侧的重要门户。古代“江行自北来 者”，从船上望去，宛如一只蹲踞的猛虎，怒视着大江。如果从汉中门西侧仰望清凉山，形象 似 一 只 猛 虎 伏 卧 ，悬 崖 一 侧 ，适 为 虎 首 昂 天 ，前 肢 蹲 距 ;而 缓 坡 一 侧 ，则 如 虎 背 后 斜 ，后 足 伏 地。因此，当年诸葛亮初登石头山时，就十分形象地赞为“石头虎踞!”。民间说:“先有石头 城，后有南京城”，清凉山是六朝以来筑城、建寺、修行宫和兵家争夺要地。

兰芷

九日獨登清涼山
科頭直上翠微亭，吳甸諸峰向我青。新霽雲歸江浦暗，曉風浪入石頭腥。忍飢方朔非真隱，避地梁鴻自客星。意氣頻年收拾盡 ，登高何事叩蒼冥。

《日記》光緒十五年己丑九月九日(1889年10月3日):｢早晴，忽有登高之興。粥後，步至草堂，視河水已沒堤 ，禿柳離立，半浸水中。歸，跨驢至龍蟠里，子朋已出，遂獨登翠微亭。東北風甚峭，坐頃之，乃下，步返，吟一律。｣

清涼山: 在南京市西清涼門內。   斜頭: 俗謂不冠為科頭。   吳甸: 指江蘇。   石頭: 南京又名石頭城。   方朔: 即東方朔。見《漢書》。   梁鴻: 見《後漢書･逸民列傳》。   客星: 素非習見而忽見之聲。見《後漢書･嚴光傳》。

海藏己丑入京，秋日獨登清涼山作是詩。科頭登高，失意可知，亦點題。吳甸點登高之地，諸峰向我青，有兩層意。一乃吳地群山，青青見之於眼前 ，另一層謂世上知己無多，今日科頭來登此山，翻覺諸峰向我青眼有加，亦堪告慰，此等作法，為深一層寫。人情冷暖，惟山峰有情如此 ，真奇筆也。三四登山所見之景，新霽雲歸，喻己之來此，江浦暗喻世途之多艱。石頭鉤勒吳甸，曉風浪入，隨手拈來之景，再逼出一｢腥｣字 ，奇甚!此不易押之韻也。江浦雲暗，曉風浪腥，眼前之景遂產生心中之情。五六寫感慨，東方朔忍飢京城，而求之於漢武帝，此君尚有富貴之心 ，蓋長安不易居也，斷其非真隱土也。梁伯鸞於吳地依伯通，安其貧賤，終老客地，辟人辟世，其品尤在東方朔之上，吾將為東方朔乎?為梁伯鸞乎?公於是年春入京 ，有一生負氣恐全非之歎，索米長安，其情可憫，今日來吳，何妨效梁鴻之真隱也。正切眼前登清涼山之事，此感慨切己而發，不可移之他人他時他地 ，逼真之語也，詩能逼真，其庶幾乎?太夷詩善於刻劃事景惰，於此詩可供印證。第七句筆力一轉，道出數年來歷盡折磨，意氣亦收拾殆盡 ，是胸中已無磊塊，則今日登高，大澈大悟，何必再叩蒼天而鳴其不幸哉!

洪肇平老師選講    《樹仁文史專刊･海藏樓詩選評釋》

兰芷

九日独登清凉山（己丑） 清末 · 郑孝胥
科头直上翠微亭，吴甸诸峰向我青。
新霁云归江浦暗，晓风浪入石头腥。
忍饥方朔非真隐，避地梁鸿自客星。
意气频年收拾尽，登高何事叩苍冥。



郑孝胥是晚晴“同光体”的代表人物

1932年，日本九一八事变后，扶植溥仪建立伪满洲国，郑孝胥任国务总理，这一点历来为后人所诟病。
郑孝胥出身书香世家，其启蒙老师是他的叔祖，是一代名士。郑孝胥从小接受了非常好的教育。他也自视很高，希望能够在政坛施展自己的才华。

当文人仕途不顺时，文字里常见的主题，要么怀才不遇，要么想归隐田园。

郑孝胥受儒家思想熏陶，治国平天下是他的理想，比较渴望功名，但现实往往不能尽如人意，所以文字里有时表现出一种纠结。

九日，重阳节。重阳有登高的习俗，登高常见主题是怀念亲友，郑孝胥这首没有写这个主题，而是抒发自己难以施展抱负的感慨。

根据他的日记所述，在重阳节之前下了两天雨，重阳早晨雨停了。他独自登山清凉山的翠微亭，有感而发，写下此诗。

科头，不带帽子。旧时，对着装要求很严格，帽子也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这里他暗用了一个重阳节的典故：孟嘉落帽。孟嘉帽子被风吹掉了，他依然谈笑自若。郑孝胥说自己不戴帽子登山，表现出了一种潇洒倜傥的名士风流。

科头，用重阳节的典故，切“九日”。翠微亭，在清凉山上，用亭切题目里的“清凉山”。首句点题。

这里我们要注意这一点：他不是直接在诗句里写“九日”“清凉山”这几个字，而是间接表现出。这个手法，我们以后可以试着学习使用。

“吴甸”，吴地，江浙一带地区。登上清凉山看到了吴地的群山。“向我青“这里他用了一个拟人的手法，群山似乎是有主观意识。

首句写登山，第二句写登山所见之景，“青”见朗阔欣喜之情。

第二联：

雨后，云向远处散去，远处的江浦还比较幽暗。晓风吹来水浪，给南京城中带来江水的腥味。新霁—云归—江浦暗，晓风—浪入—城腥。因果句式，注意句子里内在的逻辑。

云归，远景；浪入，近景。江浦暗，视觉；石头腥，嗅觉。云，江，风，城，高低结合。

对仗也用了个小技巧，江浦—石头。石头指石头城，也就是南京。

除了写作手法，还要注意这联在上下文中的勾连作用。

“新霁”故而能看见群峰青。“石头”与“吴甸”呼应。“暗”“腥”有种压抑和不舒适的情绪在里面，为第三联抒发感慨埋下伏笔。

简单总结一下，头两联写登山以及所见。关于写景，第二句只写群峰，第三、四句写了云、江浦、风、浪、石头城，疏密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