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英雄前传②神医

荒唐一鉴

第一回 弘智诙谐预言果报 朱冲贩运顺应天时

词曰：当日凄惶别故乡，野岭苍苍，云海茫茫。连番雨骤夹风狂，半世劳伤，两鬓秋霜。
　　　逆旅灯昏夜更凉，夙债难偿，故苑难忘。死生荣辱赖岐黄，活命青囊，妙手丹方。
　　
　　话说五代十国之时，大周国殿前兵马都检点赵氏匡胤乘周世宗柴荣新丧，少主年幼之机，在手下的官兵拥戴之下，于陈桥驿黄袍加身，遂兵不血刃的夺取了柴家江山，建国号为大宋。又以一条杆棒打得四百余座军州都姓赵，中原百姓万民方始结束了半个多世纪的战乱生活，又可以安定下来，徐徐恢复生产大计。大宋立国之后，虽然北有世仇强敌契丹人的大辽国、要年年纳贡，但只要不打大仗以及不是连年打仗，那大多百姓都可安享太平，社会仍得以缓慢发展。后来西北党项李氏也逐渐兴盛，建立大夏国，并有与辽、宋三足鼎立之势。
　　天幸大宋朝连年风调雨顺，再经过这一百余年的相对稳定，后来有王荆公推行新法，重视农耕，国家便渐渐富强起来。那大宋天子自太宗皇帝起，对商业和服务业均加以奖掖，遂使得货殖流通，民丰物阜，库钱蛀结，官绅奢华成风，竞相攀豪比富，于当时世界，最为富有的国家首推大宋朝。谁知物极必反，乐极生悲，到了徽宗天子登基，朝中却出了六个大奸臣，国人皆比作六贼。哪六贼？便是蔡京、童贯、王黼、梁师成、朱勔和李彦。就是这六个大奸臣，恃着深得徽宗宠信，结党营私，祸国殃民，阿谀奉承，朋比为奸，专一蒙骗皇帝。但徽宗宠信的这六个奸贼，百姓们却恨之入骨。民谣唱道：“打破筒（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当年徽宗皇帝喜好声色犬马，大兴土木，营建宫苑，追求享乐。蔡京等人投其所好，以朱冲、朱勔父子主持苏州应奉局，专门在江南搜求奇花异石，以兴建延福宫和皇家园林艮岳之用，并由专人负责用船从淮河、汴河运入汴京，号称“花石纲”。相当一段时间内，朱勔就是替徽宗皇帝全力主管这件事儿的。
　　说到这朱冲、朱勔父子，苏州人无不对他们恨之入骨。朱家老宅子本来座落在苏州城西南阊门里的孙老桥附近。当年这朱冲的浑号唤作变色龙，原为井市贱流无赖，为人狡狯多诈，有智数、会算度，但自幼顽劣异常，群着一帮地痞无赖，整日游手好闲，不思长进，父亲老早就被这忤逆子气死了，只有寡母撑着那口尸居余气犹未倒下，承了祖上家业，苦苦独力支撑着那一片三进瓦房，三十余亩薄田，才不致被这小子都败了下去。
　　看看这又到了哲宗皇帝元祐三年，这年初冬某日，昨晚入黑天便冷得打颤，今早晨就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小雪，朱冲百无聊赖，与两个小混混儿一起，步出阊门外思量要游虎丘赏玩雪景。同他一起来的两个人，一个名叫徹地虎吴有德，另一个名叫哮天犬杜玉新，平日里只是跟着朱冲做些偷鸡摸狗等没本钱的买卖渡日，三人称兄道弟，形影不离，狼狈为奸。眼下他们三个步出城门沿上塘来到城外西园寺门前，见着围了一大堆人，喧声震天。三人本来无甚要事的，便将去虎丘玩的事都丢到爪哇国去，挤了进人群来看热闹。朱冲他们硬是挤了进人丛中去，只见里面有个外乡来的和尚，拉了条板凳斜斜靠坐在山门牌坊下，边晒太阳边帮老乡看相逗趣，他的话引来围观者的一阵阵笑声。
　　朱冲他们三人看了一会，总算大致明白了几分，这个大和尚是云游四方的行脚僧，法号弘智，前几天才从兴化军的仙游县来到西园寺搭挂。谁想昨天黄昏起，天气转冷，气温一直下降，到今日早晨，终于下了这场今年入冬的初雪。弘智是南方人，耐不得寒，这一觉醒来，只觉得特别冷，没奈何唯有搬条板凳坐在山门口晒太阳，弘智这人虽已出家，但好理闲事、生性风趣，坐着没事就在这里与乡民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说闲聊，免费给人看相批命，不多时便惹来一大群游手好闲的人重重围观、笑声阵阵。
　　此时弘智正对着一个年近四十，个子偏矮，留了一小撮胡子的汉子说话。弘智笑道：“这位施主，贫僧看你颊低微陷，眉连一字，双目散光，鼻梁扁塌，小口歪斜，腮不见肉的，你的相格不算好也不会很坏……”
　　围观的人听了，都笑嚷道：“和尚又来胡说八道了，你说得他的眉眼口鼻都不好的，哪咋样才算坏呀！”
　　弘智一昂下巴，道：“这位施主的相本来不好，但他命不差，所以还有救。”
　　有几个人惊奇地叫道：“哦，和尚快说，他的命里有哪样好的可以救了？”
　　弘智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的命中注定要遇见贫僧，那就是有可能会得救了。”
　　围观的人都“哄”地一声大笑起来。
　　弘智双手往两边压下，说道：“各位施主先别笑，贫僧讲个道理，你们听了就明白了。”待众人的笑声渐渐低落，弘智才对着那人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说实话，贫僧看你这位施主自襁褓到二十岁左右，不是幼年便失了单亲，就是双亲中有一个你是常年极少见到的。”
　　旁边听的一个人惊叫起来，道：“没错没错，二泉他爹真的一直在外面经商，一年到晚都很少见到的，直到他十七岁那年跟着老爹学贩运，父子才得以日日见面呢。”
　　“这位施主请别打岔，贫僧还没说完的呢。”那弘智又是一扬起头，一字一句地接着对那个叫“二泉”的中年人说道：“施主虽然为人很聪明机智、诡计多端，但却自幼顽皮捣蛋，总喜欢与长辈对抗，南辕北辙的，为此亦不会少挨皮肉之苦。而施主长大之后，未能改变顽童的刁钻促狭脾性，学会你父亲的宽厚待人的品格，所以自你全盘接下父亲的生意之后，经商犹如下弦之月了。”  
　　二泉忍不住问道：“请问和、和尚大师，何谓‘下弦之月’呢？”
　　弘智答道：“所谓‘下弦之月’，即是‘不见其亏，日有所损’，你的那生意虽然一直以来都是按着你父亲传下的老规矩做的，但每年结数，不知为何却总是亏的。”
　　二泉挠着头，嘟囔着说道：“活见鬼了，这和尚大师可倒说得一点也不错，这些年不知怎地，再努力去做也总是蚀。”
　　这个二泉，朱冲自是最熟悉不过的，他姓柳，比朱冲小约三岁，他们原是自小一块儿玩大，兴趣一般，性格相似，都是眼珠子里都藏着鬼点子的人。朱冲是胥门到阊门一带顽童的头子，柳二泉也一直跟着在朱冲后面佻皮捣蛋，这帮顽童由街上鼓捣到书斋，又从果林破坏到艇子，端的是远近闻名，神憎鬼厌。后来在柳二泉十七岁那年，被他父亲强行带走，跟自己去闯江湖学经商，长年在外，才使他逐步走上正轨，断了跟这帮猪朋狗友的联系。
　　这时柳二泉忽地抬头对弘智说道：“请问大师，那小人应该怎么做才是呢？”
　　弘智笑道：“施主有两条路可行，一是拜贫僧为师，剃度了跟贫僧出家。”
　　柳二泉双手乱摇，嚷道：“那不行、那不行，小人出了家怎么去赡养父母？”
　　弘智笑道：“那也是，施主走第二条路罢，那第二便是立心向善．多做善事。施主不是以行商营生的吗？那么施主可以每到一个所在，逢庙烧香，见佛叩头。而且，在日常生活中对周围的人和事，都要改变你以往的习惯，尽量慈善、友爱、平和、忍让，你做得到吗？”
　　柳二泉想了想道：“大师说的这个，倒可以考虑呢。”
　　弘智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阿弥陀佛，言为心声，那么请施主收起顽劣的心性，一念向善。这样，施主犹有救药的可能，你在西园寺的菩萨座前许愿，以后有果报的。”弘智说完，双目炯炯盯着二泉。
　　朱冲眼看这一幕，心中狐疑不定，挤出人群，来到柳二泉身边，笑着对弘智说道：“我说二泉老弟，这个秃驴的话，谁人能信？我说和尚，你可别看走眼了，这位二泉兄可是个大孝子呢！”
　　弘智听到有人搭讪，瞄了一眼朱冲又上下打量了他一回，才徐徐说道：“这位施主，贫僧有礼，刚才说到的二泉施主，以前的捣蛋闯祸以致有今日要悔改，我看与施主也有莫大干系呢。”
　　朱冲听了，马上跳起来说道：“不是吧，秃……大、大和尚，怎么二泉的不孝要跟在下搭上干系？你不说清楚，在下不会与你甘休。”
　　弘智笑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待贫僧与施主看看。”说罢似入定般凝视朱冲片刻，复睁开双眼对朱冲说道：“原来施主星命主旺，贵人星竟是紫薇宿主，贫僧是劝你不动的。而你一意孤行下去，也会得享人间大富贵，但亦不过二代矣，到头也不能得以善终。如果施主愿意洗心革面的话，以施主的才智，或许可成一代高僧，受万民景仰的呢。”
　　朱冲一听，想道：这秃驴看来有点来历，不管他怎么说，要是我能享人间的大富贵，得不得善终那是以后的事，谁又奈何受那几十年清苦，去做那一代高僧？何况他又说我富可以有两代，那便是我儿子也得享富贵了，又何来我不会得善终了呢？分明又是不尽不实的。
　　在这朱冲正胡思乱想之时，弘智微笑着对朱冲说道：“贫僧好像不是叫做‘秃驴’的，施主应该叫贫僧做‘秃僧’才是的呢。”
　　朱冲吓了一跳，又想道：这“秃……僧”莫非有点来历？怎么我想什么他都知道的？邪门！
　　弘智又点头对朱冲笑道：“对了，叫贫僧做‘秃僧’就对了，若你不信贫僧的话，贫僧指一条路你走，日后自验：如果你想享受日后的荣华富贵，那请记住贫僧的话，这位二泉施主有意想去走趟山西，朱施主就和二泉施主一起去山西一趟，记住回来时见白见黄即可。”
　　“你又知道我姓朱的？”朱冲心中狐疑不定，自语道：“见白见黄即可？那是什么物事呀！”
　　弘智笑道：“回来之后，就可以包施主你步步青云，得享富贵。”
　　朱冲转头对二泉说道：“二泉老弟，好久不见了，老弟是否如这‘秃……僧’大师所言，要去山西呢？”
　　柳二泉有点茫然地说道：“去山西？那也只是我刚刚才想到的呢，记得昨日在街上听永顺祥绸缎庄的杨老板说山西的绸缎好卖，就想着要去走一趟看看，其实还没确定下来的。”
　　弘智笑着插口说道：“现在确定还来得及，去到刚好赶上，想了什么就马上去做吧，错不了的。”
　　朱冲又问弘智道：“‘秃……僧’大师，请问在下贩些布匹去可以吗？”
　　弘智点头道：“所以说施主是个聪明人，果然，脑子里的弯弯转得真快呀！如果施主有权势的话，那就不知有多少人会倾家荡产呢！”
　　朱冲冷冷说道：“路是大和尚你点在下走的，那和尚也要担干系的。”说罢一拉柳二泉的手，对吴有德和杜玉新二人一扬下巴，说声“走”便往城里去。柳二泉等三人一向怕了朱冲，只好跟着他离开。
　　弘智摇了摇头，惋惜地长叹一声道：“唉！苍天无眼，众生有劫。”望着一路渐渐远去的朱冲四人的背影，高声念佛偈道：“油从水得，石发奇葩。韶光循尽，水月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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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休说，果然朱冲跟着柳二泉去了趟山西，朱冲虽然初学做生意，但有柳二泉这个师傅，入门倒不难，故他们所贩的布匹绸缎都赚了不少钱。
　　该回苏州了，空车要捎带货物的。朱冲等人于是在大街上遛达，总是想不透弘智讲的“见白见黄即可”是什么。这日来到泽州的陵川县城，这里再往东南过了河就入河南地界，走上四、五日，便东京在望了。只见大街小巷热闹非常，人来车往、马叫人喧的，原来这里是河南山西货物的集散地，朱冲和柳二泉等人一路而来，见都是家常农产品，觉得自己苏州的不比这里的差，没理由买回去的。转过既条石板街，只见一溜都是蚕农们的担子，白花花的蚕茧，煞是可爱。柳二泉一见，满心欢喜，大声嚷道：“好蚕茧，这不就是那大师讲的‘白’吗？”说罢便挤上前与蚕农们讨价还价去了。朱冲见了也醒悟过来，一想，没错。他本也想挤上去的，但又想道：那和尚不是说“见白见黄”吗？现在见了白，大家都涌去收，不显得老子的手段，看老子去找“黄”的！于是他撇了众人，独个儿向街的另一头走去。这边的地更旷、市集更大，那叫喊声震得耳朵也隐隐痛，朱冲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正行走间，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腰，朱冲转身望过去，见是个头不高的农夫，推着车的把手撩到他的腰眼。朱冲本在苏州就是个无赖，不是听了弘智的话，他才不会出来走江湖经商呢，他哪能受得人家的侵犯的？只见他当胸揪住后面的人的褂子，正要挥拳。后面的人抛了车子，双手一架一剪一按，朱冲竟然动弹不得。
　　朱冲吃了一惊，卸了手上力度，对那农夫说道：“在下好好的走路，你这厮为何不分好歹的撞人？”
　　那农夫一脸宭相，说道：“这位大哥，真不好意思，这里不留神有个坑洼，车子不轻，跳了起来，才撞了大哥的，这壁厢俺给大哥陪个礼道歉好了。”
　　朱冲看了那车子，见有草席袋子包着的四大包，便问那农夫道：“兀那大哥，你车上的是什么物事？”
　　农夫应道：“俺这是山里的药材，要送到前面药铺里的。”
　　朱冲心中一动，难不成是什么“黄”的？忍不住脱口而出问道：“这位大哥，草袋里的是黄——”
　　农夫惊奇地叫起来：“啊！大哥是神人呀，知道这是上好的黄芪。”
　　“黄芪？”这下连朱冲也惊叫起来了。
　　农夫兴奋地说道：“是呀，俺们乡里最好就是这个黄芪了，大哥也知道吗？”
　　朱冲笑了，他对农夫说道：“不是，小弟正要找上好的药材，大哥可否卖些给小弟？”
　　农夫当然愿意了，他马上叫来几个同乡和兄弟，就把手上的药材诸如黄芪、党参、地黄、柴胡、黄芩等等，统统挑好的卖给朱冲。朱冲带他们回转客栈，交结了银两货物分手后无话。
　　再说朱冲和柳二泉他们一行，农具、帽子、皮袄、枣子、柿子、板栗、瓜子等诸多土特产不去选购，各自只选了上好的蚕茧和山药、黄芪、党参、地黄、柴胡、黄芩、连翘、甘草、丹参等地道药材，贩回苏州去。谁知到了家才知道，苏州无锡一带此时正流行瘟疫，当地许多药材一时紧缺，朱冲带回来的党参、黄芪、地黄、柴胡、黄芩、连翘、甘草、丹参等无疑是雪中送炭，那一批二、三十辆大车的上好药材，成了当地最亮眼的热销货。柳二泉的蚕茧也在湖州那边卖出了好价钱，自此朱冲和柳二泉就暂时分了手。
　　这朱冲可不是省油的灯，他见手上的药材一时紧俏，便全部屯积手上，暂时不批出去。却拿货板给各药材商人看，货一比便知优劣，别人见他的货都是从原产地运来的，品质又是一等一，都纷纷竞价想买。而他却绕开药材商人，直接在城西找来一处空宅子租下来，开了家小药店，将带回来的的药材高价出售。一时间只他有药供应，要用药的人无法，一来急用、二来他卖的又是全苏州城最好的货，也只好忍痛来光顾。
　　这次朱冲狠狠赚了一大笔钱，他的药店也就慢慢做开了生意。但朱冲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他一赚了几个村钱，便思量着要倒腾什么物事的了。这正是：三岁不飞期振羽，一朝得志便欺心。各位，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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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回说到，变色龙朱冲听了恒智和尚的指引，跟了柳二泉去过一趟山西，一来一返都赚了不少，这一下他可抖起来。朱冲母亲是信佛的，她认定自己的儿子本不可能做生意的，所以从不让朱冲染指家里的田产钱财的。谁知这一次，朱冲只讨了她五十两银子，不但没有赔本，而且赚了大钱，他就用了娘亲给的这五十两作本钱，一来二去居然倒腾出一间药店来！这朱冲也是时来运到，那气势挡也挡不住，不但开这药店一夜暴发，朱冲随后经营事事顺心，只要他点头说声要去做，那一定成功而且获大利的。朱冲母亲见儿子有今日，听得人说是在西园寺山门听了个游方僧人的指点，悟得营商之道，所以才有今日，只相信那是菩萨显灵，马上叫朱冲捐钱三万给西园寺以酬谢佛祖的庇佑。朱冲虽然为人刁钻，但也算是个孝子，不敢拂逆母亲，只好忍痛捐了这三万钱。朱母又命人于家里设一佛堂，此后日日诚心拜佛，幸而得以善终天年，此是后话不提。
　　再说这个暴富了的朱冲，他依着老宅购地拆屋建园，莳花植木，就这几年间，将孙老桥这壁厢的老宅改建成苏州人公认第一的名园，人人称之为“朱家花园”。朱冲为人有心计，他不是光顾着赚钱，还广交三教九流，转眼几年间，便成为地方名人。朱冲自从那次在西园寺见过弘智之后，再没见这个和尚，虽也承母命去过西园寺打听，但谁也不知这和尚云游到哪里去，朱冲也没在心。这一日早上，朱冲正携了十九岁的儿子朱勔在家里给老母亲请安，门子来唱报，朱家门外来了个官员，说是弘智和尚推荐的，要见朱老爷。朱母不待朱冲发话，即命门子请来人。
　　不多会，门子引领了一个人进厅堂，朱冲仔细打量这人，只见他戴着一方簇新的万字头巾，穿一件做工精细、颇为得体的织锦缎袍，腰带上挂着碧油油的玉牌，走路时发出悦耳的叮叮当当响声，脚穿一双皂底快靴。他的身高起码有八尺以上，估摸约五十岁，身子保养得非常好，肤滑无皱，五官匀称，棱角分明，骨骼沉稳，只见他脸长额高，凤目朝天，柳眉入鬓，悬胆鼻、招风耳，阔口薄唇。朱冲见了，不禁暗暗喝了一声彩，连忙要招呼来人上坐，又示意家人去沏香茶。
　　来人走进大厅中池，先对朱老夫人拱手一礼，唱个大喏，转身对朱冲开口说道：“这位定是朱冲朱大郎了，本官姓蔡名京，要到杭州赴任路过苏州。当年蔡某上京时路过苏州游西园寺时见寺中伽蓝殿倾危，故尔许愿，日后重游苏州定要捐资修葺伽蓝殿，到而今款项基本就绪，但仍缺了上好的楠木廊柱，想起本官的老乡弘智禅师，年前在京师曾经提起过大郎，说只要蔡某来到苏州见了大郎，那一切麻烦都不是麻烦的了，故此登门相见。”
　　朱冲奇道：“是弘智那老和尚叫大人来的？”
　　蔡京点头应道：“不错，弘智禅师与本官忝同乡谊。去年他云游到了京师，约本官到相国寺相见，言谈间与本官推测时告知本官：明年将会有外任，经过苏州记得还当年的许愿。本官告知禅师：钱已筹妥，然细则仍须到了苏州再拟，大和尚是否一同起行？禅师道：贫僧疏懒，不耐俗事，你可到苏州找朱冲大郎，当年他欠贫僧一个人情，且于明年你到苏州之时，朱大郎刚好得了一批楠木，你去找他分些与你，尽可解忧。故此，本官乍到苏州，即来府上寻找大郎商议，以祈伽蓝殿得以早日建成。”
　　朱冲仍未开口，坐在厅堂的朱老夫人已先开腔，她指着朱冲说道：“我儿，捐楠木建佛堂，那是功德无量的事，你如真有这批木料，就捐给这位官老爷，好让伽蓝殿早日建成。”
　　蔡京听了，忙起身向朱老夫人恭敬地深深一揖，喜形于色地说道：“本官在此先多谢老夫人的盛意，大郎若此，定得佛祖护佑，得享福报的。”
　　此时朱冲却呆在一边，他心下却暗暗惊怕，忖道：这个秃……僧凭般厉害，我儿昨日才将楠木运回，他今日正要看了木料便规划新园子的。这官员迟不迟、早不早，刚好这个时辰来到，何况他说是去年那和尚便与他商议好了的，岂非那和尚很够道行，有鬼神莫测之机？若果不捐给这个官员，那对自家定是没任何好处的；若然捐了，那一定要赚得更足的利益。想到此，朱冲已有计较，他干脆大大方方地对蔡京说道：“蔡大人，小人娘亲已应承将木料捐建伽蓝殿了，但此事关体大，您先喝口茶，等下由小人带蔡大人去看看这批楠木。”又低声吩咐儿子朱勔几句，朱勔听罢，说了声“晓得”便匆匆出了偏门。
　　蔡京心中颇为满意，点头道：“如此甚好。”便坐回原椅，又呷了一口茶。此时，蔡京已有意，觉得朱冲的人很爽快，是个做大事的难得人才，有心要抬举他，心想：如果自己得以还朝，将要报答朱冲这次捐献木料之德。
　　约一盏茶时分，朱勔回转来，对乃父点点头，垂手侍立，朱冲见了，遂招呼蔡京一同去察看。朱冲和朱勔父子带了蔡京转过偏门，绕过一扇屏风，眼前是一溜长廊。一侧栏杆外是一泓碧水，水面菱荷散立，对岸垂柳丝丝。另一侧墙上镶嵌了一幅幅瓷画。蔡京细看，竟是描摹了名人的笔意的佳作，上面既有王献之、欧阳询、张旭、颜鲁公、柳公权、吴道子等前朝人物的字画，也有本朝苏学士、秦少游、黄山谷、米南宫等名家的杰作。走着看着，蔡京居然发现也有自己的一幅扇面作品，这令他颇为惊讶，他不奇怪有人选这些名家的字画，而是选摹的都是名家们的杰构。比如所选蔡京他的那幅，便是当日他初为京官，一力推行新法而得到王荆公赏识后，心情释放、踌躇满志时写的！可见此间主人极之识货，蔡京不由得不对朱冲刮目相看了。
　　长廊走尽，又是一个临池小阁，虽不大但恰到好处，正对花窗是两对椅子和几子，坐椅子上休憇，望见窗外满目桂花，闻到阵阵清香。侧后面是条楼梯，上去却见是个亭子，倚冈峦而建，亭畔巨石壁立如莲花裂瓣，进去再出来，拾级而下，来到园子的另一边，是一道短短的走廊，连通一个两层的楼阁，门边两楹有个对子，写着：“波兴闲赏月，风起漫听涛”，竟是他族弟蔡襄的行书手迹。进阁子见中堂是一幅意笔泼墨五湖烟雨图，落款是苏轼苏辙兄弟合作的。两侧对联是：“分斟绿蚁一壶醉，细阅春山半日闲，”蔡京见是米南宫的字，不禁停步，拈须点头赏玩起字画来，朱冲父子见了，暗暗得意。
　　原来朱冲之子朱勔，虽然年方弱冠，但于园艺之道，却极有见地。他于十六岁那年，朱家暴发，朱冲趁瘟疫流行、邻家急于变卖家宅筹钱治病之机，贿赂中人，廉价购得三进的老房屋两间，占地几近一亩。朱冲携子朱勔及亲友、管家等人一同察看那房子，众人见房子不拆犹可再用十余年，都劝朱冲先不要轻易拆了，留作库房亦可。然朱勔却在一边冷笑，朱冲问他笑的原因，他对父亲说：这房子不拆是可以，但我家里究有多少货物无放措之所？难道会缺这两爿库房？而这几间屋，正卡在我家园子的艮地，艮如覆盘，若不化解的话，将来亦有麻烦的。说着，朱勔又对周围指指点点，何处可以建楼台、何处可以修曲径、何处适宜挖水池、何处适宜垒土山，楼阁回廊又如何相互映衬，池子河涌的泥又如何堆作山丘，说得头头是道。亲友们见朱勔小小年纪即有这等见识，听得目瞪口呆，自然对他刮目相看了；朱冲觉得儿子有这天份，极为高兴，便马上让朱勔将图纸画出来，众人看罢，俱各赞赏不已。朱冲又叫儿子作监工，督建园子。果然，不出半年，园子落成，一城富贵人家都对这园子赞不绝口，自此，朱勔便得了这个“花园子”的绰号，名动苏杭，四方官绅豪富人家修建园子，都争相来请朱勔筹划，朱家更是名利双收。
　　这一日蔡京随朱冲父子所引，走了两个多时辰，又来到一处三层的高阁，这高阁也是倚山岩而构建，门楣上一幅匾，大书“登云阁”三字，好楼阁，但见：
依山临水，拔地摩天。登云步月，引凤招鸾。势峻气雄，碧瓦朱墙辉映；工精思巧，回廊曲径勾连。无泰岱之巍峙，有蓬莱之奇观。嵌一行玉凤金鳌，飞檐溢彩；描几幅祥云瑞兽，藻井流丹。曲径通幽，窗轩隐蔽；长廊过户，梯级回旋。一卷珠帘，雕镂屏风映花格；四围美景，髹漆抱柱嵌雕栏。扑面清风，合抱香樟缠萝茑；盈窗晓日，几丛修竹掩杜鹃。无脉因循，前开一水而纳福；有桥飞渡，上接九霄以邀仙。十里景常新，风光无敌；四时花有序，秀色可餐。思若泉奔，倚高楼而赋咏；目难暇接，观暮霭以流连。岂是虚名假象，果然杰构佳篇。说什么龙宫凤阙，疑似在琼阁仙山。
　　蔡京随朱冲父子入园登阁游玩一番，见园不大而雅趣，阁不高自巧工。心中暗服，想不到这江南一郡居然有此奇才，做出这等样美仑美奂的园子来。当今皇上风流儒雅，喜乐游享受，这个人日后一定用得着。想到此，蔡京对朱冲说道：“大郎贤父子有这等奢遮本事，何愁没有施展的机会？日后若蔡某有重返京师之日，定向皇上举荐贤父子俩。”
　　朱冲听了，摇手哈哈大笑道：“蔡大人说什么话，这真是想也不敢想的呢！我等小百姓，哪里有见天子的福份呀，大人随便说说也就罢了，不当人子，可别折煞了小人父子的草料。”
　　蔡京微微而笑，正色对朱冲说道：“我说大郎，当今令郎做的这个园子，可以说得是天下无二的了，即使与京师皇家贵胄的园子，也不遑多让。大郎贤父子不若以此图个出身，以搏取下半生富贵，那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与在下儿孙，亦岂非埋没了令郎这等天纵奇才？”
　　朱冲一时语塞，怔在那里，还是朱勔上前打破僵局，说道：“小子在此先多谢蔡大人美意，兹事体大，容小人父亲再三考虑后回复大人。”接着又笑着对蔡京说道：“大人不是要来看木料的吗？我家的木料存得不少，除了作伽蓝殿的紫檀木梁柱以外，一般的桁槅枋檩等亦足以够用，这些都让朱家包下了吧，我这便带大人去看看朱家的木料场。”
　　蔡京听了，喜出望外，道：“如此甚好。”心中更对朱勔赞赏不已。
　　朱勔带着蔡京来到花园后侧的库房，这里有个露天的木料堆放场，虽然不算很大，但井井有条地存放了不少各种类型的木料，如松、杉、橡、槐、樟、枫、榆、桃、桐、桦、枣、柞、黄杨、水曲柳，甚至从粤闽、南洋泊来的檫、榉、森、楠、柚、相思、坤甸、花梨、酸枝、黄檀、紫檀、沉木等等建筑、家具、装饰用材，这里都分类存放、应有尽有，蔡京看得目瞪口呆。
　　蔡京见那些巨大的木材都分成层，每层都用一段木头搁起分隔；一般的枋檩却交互成井字形堆放，很好奇地问朱勔道：“问句郎君，你这样堆放木料，岂非很占地方？为何不象大木头那样堆叠呢！”
　　朱勔笑道：“大人，木材用前要先发透水作定形，不然构件即使做好，也会变形的。而大块的原材虽发水慢，但不易变形，锯开了的就会很容易变了，所以只能尽量又疏风又靠重压兼拉紧，这样最好就是排井字叠放了。”
　　蔡京点头道：“原来如此。”
　　来到场内一角，朱勔指着一堆色泽深沉的原材大料对蔡京笑道：“蔡大人，就用这批紫檀修建伽蓝殿如何？但小人有个要求，为了物尽其材，也为了构建工巧，如蔡大人信得过小人，这修建伽蓝殿的工程便由小人作监工吧。”
　　蔡京见有这一大批上好木料，早高兴得不得了，不住地点头道：“这很好，这很好，由郎君作监工一事，就由蔡某跟西园寺的住持说去，料应无妨。”
　　朱勔接着又建议道：“如果蔡大人没有异议，那么小人这两日便将伽蓝殿的草图画好，届时面呈大人。”
　　蔡京高兴得拉了朱勔的手轻轻拍着说道：“难得郎君有此善心，佛祖保佑，将来一定能光大门楣、出人头地的。”他嘴上说着，但心里已在筹划着日后如何东山再起了……

荒唐一鉴

　　
　　各位看官，你道朱勔真有这般善心，将家里的上好楠木拿去捐建佛殿？那真想错心思了。
　　原来朱勔这厮承传了朱冲狡狯机敏的品格，脑筋儿转的特快，当他明白了这位赴任官员的来意之后，便想好了对策。父亲低声嘱咐他，本来叫他将库场最好的楠木藏起来，只把那些一般的给蔡京看。但朱勔却不会这么做，他父亲不知蔡京何许人尤可，但他知道，因为园中的字画是他亲手选的，不是名家的他不选，不是高官的他也不选，这蔡京不但是名书家，更是朝中的大官员，所以他将蔡京的字选上，与唐宋诸名家的字画恭敬的并列在一起，今日蔡京见了，当然心神舒爽。而且，临时搬动木材，也是瞒不过蔡京的。与其哄他瞒他，不如索性大大方方地展示给蔡京看自家的实力，让蔡京对自己产生好感和信任，以争取蔡京举荐，到西园寺当伽蓝殿的监工。
　　朱勔乃苏州本地人，自小在这里玩大的，西园寺里面有几多间殿堂、伽蓝殿有几多条椽子他心里清清楚楚。当蔡京一讲到希望朱家捐楠木修建西园寺的伽蓝殿，朱勔马上就想出了一条“偷龙转凤”的妙计，那便是用两条胸径较小的楠木来换回一条胸径较大的原材。换句话说，即是用朱家库场里上好的楠木原材，去换掉伽蓝殿现有的极好楠木原材！但原材的胸径大一倍，那价钱就会多六、七倍的。而朱勔这条绝顶计策，当年却无人看得穿。
　　果然，次日一早，蔡京便找到西园寺的住持僧广进长老，将他捐修伽蓝殿的事与广进合计，并将朱勔推荐给老和尚，广进对朱勔家的人和事也略有所闻，那是有贬有褒的，不过见是蔡大人介绍的人，自然不好推却。待三日后朱勔将修建伽蓝殿的图样及所费的算度摆在蔡京和广进等人面前时，只闻一片赞誉之声，再无一人有异议了。
　　带着愉快的心情，蔡京去杭州上任。不久，他收到广进的信函，告诉他伽蓝殿已修葺一新，翻新后的大殿游人如鲫，香火旺盛，这都有赖蔡大人的捐款及举荐所致，诚然功德无量云云。
　　蔡京在这年冬天被政敌攻讦，遭贬授提举杭州洞霄宫闲差，他有更多时间潜心书法艺术，每日书千字不缀。其时童贯奉新立的徽宗皇帝之命，任内廷供奉总领江南采办之明金局，手下有七名亲信负责各地采办，有权有势，比之地方官吏尤甚。大体有：马毅驻江州，采办织染、金银和陶；刘镇驻扬州，采办酱料、工巧；邵子非驻福州，采办茶叶、漆器及山货；自家兄弟童贳驻徽州，采办文玩等及杂项；石仁展驻金陵，采办珠宝、舶品；赵谭驻湖州，采办粮米、笔和竹木；李明驻苏州，采办花木及丝绸；童贯自己则常驻杭州、巡视各地，总领江南采办各项事宜及文玩字画。
　　蔡京的书法为宋朝一绝，冠绝群儒。当时米芾虽与蔡京政见不合，但极之自负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唐朝颜鲁公、柳公权之后，若论书法，蔡京乃第一人，自己只能算第二。当年蔡京为京官时，某日天气炎热，蔡京忙于公务，命手下两人为其在背后扇扇子生风。当蔡京忙完之后，那两个手下已经累成“汗人”了。他觉得有点过意不去，便随手取过两把纸扇，在上面题了几句杜诗之后送给这两个人。谁知过几天后，蔡京发现这两个手下人居然阔绰起来，一问才知道，他们把扇子卖了两万余钱，据说是卖了给端王爷，当年的这个端王爷就是眼下的徽宗皇帝。
　　（未完）

那扇窗

  看完了，待续～:l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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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逐在世界的另一边

额滴神啊~一过比一过能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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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妃子

好贴当示众一下~~

潇湘妃子

就当是荒唐献给各位联友的国庆礼物吧

钱

大手笔！好才情！期待K师的更新

布衣神相

K大竹竿好样的！等后续！

潇湘妃子

K大竹竿——小心老K打你PP，：））

那扇窗

:lol 把那桶油泼了～

荒唐一鉴

那油？

等我有空给他描绘几个图，再发2张给风流才子，保证他噤若寒蝉、大家开心，哈哈～～～

那扇窗

;P 灰常期待····

聊发少年狂

K大师，厉害！

艾兰

K大师全才，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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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青

多来几壶，备用！还有木有啦？